秋风起,雁来叫。
一定是不上学的日子,肯定是周末。母亲才会带着我和小哥哥去姥姥家。从我家到姥姥家,必经骏河。骏河不再滔滔的季节,物产最丰富的时候,去姥姥家是最适合也是最频繁的。今日的骏河上有很多桥梁跨越,儿时记忆中的它,在我能走过的最远距离内,只有一座水漫桥,若经过那儿去姥姥家却是绕了远路。十岁前我应该是很少有在夏季涨水的时候能够去姥姥家的。我家在河这边的镇子上,姥姥家在对岸的村子里。步行只需要半个小时。然而在我十岁也就是骏河上第一座大桥建起前,我去姥姥家的记忆都跟那浅浅的河水,宽广而曲折的河滩有关。
记忆中最深刻的一次是,母亲还是带着我和小哥哥,但好像是因为姥姥家在经办一件盛事活动,不知是谁生日还是谁结婚,总之我们是第一次那么晚回家。我那时还很小,应该是读幼儿园的年纪。关于当天是怎么在姥姥家开心的度过的,是全然不记得了。但我忘不了那个夜晚。在我还不太长的记忆长河中,那个夜晚是那么深刻的印记,从未抹去,至今尤新。每年秋凉风起的日子,都会勾我忆起那夜。
皎洁的月光洒在银色的沙滩上,沙滩一片连着一片,厚厚的沙子,深一脚浅一脚的行走,灌满了鞋子,却不硌脚。常常是绕过一片滩,滩中间还有浅水洼,水洼边是一丛丛的芦苇,惊扰了一群鸟“扑棱棱”飞起,“嘎——嘎——”声直到半空。“大雁来了,是大雁。明儿该喝圈鱼汤了。”大雁告诉母亲一种美食的季节到来了,作为孩子的我们自是高兴不已,立马就一边咽着口水一边走路了。我从未见过它们的真容,大雁对幼小的我不是陌生的鸟,每年秋天听到它们的叫声,仰起头看它们“一会儿排成人字,一会儿排成一字”,追随着它们的身影直到它们变成若隐若现的一条线,消失在天尽头,回过神来时,脖子已经酸痛地要喊爹叫妈了。晚上大雁在水洼边的芦苇丛里栖息,也许白天它们在那里补充一点“给养”:河虾、虾姑、小河鱼。这些在其他季节不是什么美味,人们不屑去抓,即使小孩抓着玩儿,一般也是带回家喂了鸭子。大雁来过之后就不同了,专门在秋季抓小鱼虾的人扛着一根长长的杆子,杆子尽头是粗壮的铁丝圈,圈的直径得有将近一米长,铁丝圈穿起一个网,这就是圈网,圈网捕的鱼就叫“圈鱼”——奇怪的是没有鱼,只有虾和虾姑。
我是家里特殊的孩子,娘胎里的时候,母亲一直拉肚子,我出生后长胳膊长腿皮包骨头。爸爸的姥姥早就打听好了偏方,“不怕,孩子跟娘运气好,九月生,刚好捕圈鱼喝鱼汤,某某家也是一样的情况,喝了一个月子,完全好了。身子比以前还壮。” 九月开始喝圈鱼汤一直喝到没人再捕圈鱼卖圈鱼的时候,足足三个月。母亲拉肚子的毛病好了,身体比以前还壮。“圈鱼真是好东西。”父母从此记下了。而我却总是拉肚子,母亲喝圈鱼汤产的奶却没有效果。于是在我能喝圈鱼汤的时候起,每年大雁来的时候我就喝圈鱼汤,三个月天天如此,年年如此。父母坚信圈鱼汤有朝一日可以治好我的拉肚子。可我还是拉肚子,直到二十五岁,那年母亲去世了,我的肠胃变得出奇的好,想拉肚子都不能了。
我想喝圈鱼汤,骏河里乌黑的河水已不再生有鱼虾,母亲也带着圈鱼汤的味道走了,我想拉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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