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慧姝
木心的文集全套买来,只看了三分之一,书架上未看之书越堆越多,暗自计划,看完十本之后,才能再买新书,那就从木心的《西班牙三棵树》开始吧。
于是,这两天早餐前的时间,就迷失在《西班牙三棵树》中。三棵树并非种在西班牙,也没有站成一排随风送来微语串串,而是木心先生写下这些文字时,在白鲸酒吧啜饮的一种酒,产自西班牙,品名“三棵树”。
我读这本书的时候,正是天将明未明之时,烧一壶开水,水温控制在85度,受木心先生启发,这篇读后感就叫85度白水吧。他啜的是酒,我饮的是水;他的酒,清纯,甘甜;我的水,也清纯,也甘甜,还带着热度,驱散深秋清晨的微寒。
文集不长,我喜欢其中《夏日的婚礼》这一篇。在这篇文中,木心把他的情感倾注在萤火虫身上,它们的“悠悠亮起悠悠暗没”的“含黄的绿辉如会呼吸的宝石”,是木心眼中“瞬间的无为剧情”,它们即使被人的食指拇指轻撮,不挣扎,也不待机佯死,仍按其节律,冷炫稍稍转为急促;被人置入掌心,也不急于展翅飞脱,而是兀自沿腕爬上臂来一如觅食;它们的轻盈高低,明灭款飞,在微雨滋润的夜中,如同飞入痴痴童年的夏夜。
其中提及的靑涩气味仿若带我来到刚刚修理过的草坪旁。曾有朋友对我说,那沁人心脾的青涩草味,其实是草儿们 “血液”的味道。割草机开过,草儿们被无情撵过,所过之处,草汁草屑飞溅,若草的“汁液”是红色的,这无异是一个“血腥”的场面。我当时非常惊诧于朋友的想象力,不过,在木心的这篇《夏日的婚礼》中,这种通感隔着宽阔的时间长河被链接了起来。
那夜,木心先生走进空气中弥漫青涩草味的沉沉暮色中,却不见能带他进入痴痴童年的萤火虫。原来,它们日间休憩在草间,在割草机的隆隆声中毫不察觉,毫无反抗,瞬间成为齑屑。木心叹到:草地上历史来过了,世界是个瓷器店,历史是上场接下场的斗牛。草地上不见“碎瓷血牛”,却又全是“碎瓷血牛”。
我想起了一个关于释迦牟尼的饮水咒的故事。普通人,喝水就喝水,而佛陀认为,人喝一碗水,都会盗取千万条虫子的生命,如果喝前不念饮水咒,就相当于歼灭了千万条虫子的性命,所以有饮水咒一说。
歼灭了不计其数萤火虫生命的割草机,如同吞吃了千万条虫子性命的人一般,事先没有商量,也不赦免,就这样突如其来。这是无心的突如其来,还有更卑劣的做法,有预谋的突如其来。记录在《圣经·创世纪》中。
雅各儿子们的屠城,起因仅仅因为他们的妹妹底拿被城中的王子示剑玷污。雅各的儿子们施了诡计,假意答应示剑父亲的提亲,但条件是城中所有的男人要行割礼。就在示剑全城男子们行割礼的第三天,毫无戒备、全无反抗之力时,雅各的儿子们提着刀,杀气腾腾,屠了城。割草机所到之处,草儿拦腰截断;雅各儿子们手中刀挥之处,示剑城的男子们脑颅落地。所以,历史,驶过草地的割草机,草地上历史真的来过了。
在木心的笔下,帕斯卡尔、陀斯妥耶夫思基都成了他的朋友。木心去造访帕斯卡尔,告诉帕斯卡尔他的新发现:“不,人是会思想的蘑菇,人除了谦逊和高尚,还能做柔和得不能想象的推挤,把头上的积着霜的硬土顶破。”
而《啊,米沙》,是木心先生把自己变成陀斯妥耶夫思基之后,写下的七个篇章。木心曾在他的文学回忆录中借纪德之口表达:“读陀思妥耶夫斯基是一件终身大事”,木心最欣赏的人是尼采,因为“许多人说话不诚恳,尼采诚恳。”而这次,木心以陀斯妥耶夫思基之名写了七首诗后,用一对括号把尼采和陀思妥耶夫斯基联系在了一起,他说:“我则尊尼采与陀思妥耶夫斯基为一对伟大的‘括号’,尼采是’(‘, 陀思妥耶夫斯基是‘)’,凡我服膺的先辈,都在此括号中。”
如果说进化论的死结在于存在与非存在、非存在与生命、生命与人类之间的无法逾越,那木心的想象力就具有了上帝一般的全知全能与超越时空的属性,轻松在存在、生命、人类之间转场,在过去与现在之间穿梭。而这种想象力,绝非是那种把不相干的事物关联起来的荒诞,却因某一种隐藏的相关性被挖掘被呈现,而让人入迷。
思绪繁多,木心说“垂绪历历如璎珞蔽体”;
天际线成了“鱼骨”且“忧郁”;
喇叭声很烦人,木心说是“满耳不祥的喇叭声”;
时间是最妙的疗伤药,木心提醒我们说:“能疗伤的是时间里另外有东西,若把时间比糖浆,那疗伤药是浸在糖浆里,说不清,指不明,反正时间不是药,药在时间里。”
……
王佩老师说:“木心的见识,俯拾皆是。木心的佳句,满箩盈筐。”真的,真的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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