堅持用俄文寫詩,用英文发表散文的布罗茨基,47岁就获得诺贝尔文学奖,56岁就因病去世。他的散文跟他的詩歌一樣,悲伤与理智交缠,行云流水而且深具分寸感。

50年前,曾被俄罗斯法庭判定为「社会寄生虫」并在劳改营待过2年的约瑟夫·布罗茨基(1940-1996),当局以欢迎他离开的理由把他送上飛機,接著再辗转去到美国密西根大学担任驻校诗人并留在异国。出生于圣彼得堡的他,15岁便退学浪迹社会,做过烧炉工、运尸工、地质勘探队员等十余种工作。生活的困顿,带给他许多创作的养分,故乡年轻诗人合组的诗人圈让他得以在友善而相互砥砺的情况下持续发表作品。
被莫须有罪名关的那两两年,却也给了布罗茨基大量读诗的机会。他说他因此发现了英国诗人奥登的作品,后来等他的企鹅版英译诗集要出版的时候,他说他希望可以邀得奥登为他写序。奥登和布罗茨基因为这个因缘,而成了相知相惜的好朋友。
一生坚持用俄文创作诗歌的他,待在美国五年之后,开始用英文打字机创作散文。再过十年,47岁的布罗茨基就「因为一种以思想敏锐和诗意强烈为特色的包罗万象的写作」,而获颁1987年的诺贝尔文学奖。
布罗茨基说奥登是二十世纪最伟大的心灵,他本人也是二十世纪最伟大的心灵之一。奥登的诗跟散文俱精而且有文采,布罗茨基也一样。想要了解布罗茨基的诗,散文,思想,还有他这个人,阅读散文集《小于一》是最动人的选择。

诗是最高形式
布罗茨基在诺贝尔奖的受奖主题演说《表情独特的脸庞》当中说道:
如果说有什么东西使我们有别于动物王国的其他代表,那便是语言,也就是文学,其中包括诗歌,诗歌作为语言的最高形式,说句唐突一点的话,它就是我们整个物种的目标。
既然诗歌是最高级别的语言,诗人用非母语写散文又是为了什么呢?
同样出生于圣彼得堡的纳博科夫来自贵族家庭,他在美国待下并用英语创作,源于他的创作野心跟能量。出生于爱尔兰,后来用法文发表剧作跟小说的贝克特,他选择非母语写作是为了在陌生的语言跟文法当中,强化作品的疏离感。
诗人布罗茨基写散文的原因,跟他敬重的奥登是一样的:写诗根本无法维生。即便像奥登曾经在牛津大学担任诗歌教授五年,奥登说他还是得为书籍写序写跋,为杂志报纸写评论。在异域求生的布罗茨基,更是如此。
他跟奥登不一样的地方是,奥登每天都把百叶窗拉得严严实实的苦读,布罗茨基說他很多時候,早上起来就有想法想要写下。他生前所写的最后一本散文集《悲伤与理智》的同名文章,在评论他喜欢的诗人的创作时是这么做结论的:
可以将他比做一艘宇宙飞船,当万有引力减弱时,他会发现自己依然受到一个不同引力的影响:一种向外的引力。然而,燃料还是一成不变的,即悲伤和理智。
我们往往以为悲伤让人想到诗,理智引导人去写散文。关于布罗茨基的诗学跟散文與評論的研究卻顯示,他的创作,始终有悲伤和理智在相互交缠,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你小于你自己
《布罗茨基传》的作者说,《小于一》的意思是说「你小于你自己」或「人小于他自己」。这里的「一」指的是一个人的「一」,指的是人的存在还远远还不及完善的灵魂。
这本散文集的同名文章写的是布罗茨基的青春期回忆:
约三代俄罗斯人都住在集体公寓和逼仄的房间里,我们父母做爱时,我们都假装在熟睡。然后是战争、饥饿,缺席或断手残脚的父亲,欲火中烧的母亲,学校的官方谎言和家中的非官方谎言。严酷的冬天,丑陋的衣服,在夏令营把我们尿湿的床单拿出来示众,以及在别人面前重提这类事情。
我们从这里就可以感受到诗人直面生活的目光,既冷冽又有画面感。另一篇回忆的文章《一个半房间》写的是他跟父母生活的日子:
我准备相信,俄罗斯人接受断绝关系,要比任何其他人困难。毕竟,我们是一个非常安居的民族,比起其他欧洲大陆人(德国人或法国人)就更安居了,因为后者到处走动要多得多,原因之一是他们有汽车且谈不上有什么国界。对我们来说,一个公寓单位是要待一生的,一座城市是要待一生的,一个国家是要待一生的。因此永久感也更强烈;同样强烈的,还有丧失感。
必須說,光读这两篇文章,我就会觉得,布罗茨基离开俄罗斯的那一天,他的魂归故里之日就已经开始在倒数计时。他对故乡,对故国有那么多的爱,在异国的日日夜夜,他是如何度过的?

写诗散文的诗人
我们在《小于一》读到更多的是,他对于俄罗斯诗人阿赫玛托娃、茨维塔耶娃、曼德尔施塔姆,还有但丁与奥登等人的创作,所书写的长篇导读性评论。
「如果一位诗人对社会有任何义务,那就是写好诗。他属于少数人,别无选择。如果他完成不了这个职责,则他就会坠入遗忘。」布罗茨基如是说。這些詩人寫出了好詩,布罗茨基则不但写了好诗,也写出极有分寸感的评论。
布罗茨基写的是「诗散文」,但是,既不伤感也不滥情,更没有一泻千里的大量形容词。他的理智与情感始终保持著动态平衡,他知道自己始终「小于一」。
同样是犹太人的美国文学家苏珊·桑塔格,曾跟布罗茨基说她要少寫評論文章多寫小說,因为小说的本质是思想。布罗茨基开玩笑地回答她说:「诗是飞行,小说是步行。」
我们在阅读他的散文时会发现,布罗茨基的散文像是在划船,行云流水的那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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