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的时候回家祭祖,在麦地里上坟点纸钱,那时候麦子还没有抽穗。绿幽幽的麦苗,黄橙橙的油菜花布满了整个村庄,风和日丽的四月,让人称叹春的朝气。
脑子里总记得这样的情景:走在田埂上,齐腰的麦苗,过肩的油菜;远处昏暗的灯火,夜间青蛙的鸣叫;或是一夜东风雨成千上万幼小的蛤蟆匍匐在你的脚下,那是小蝌蚪蜕变的,你会很惊讶它们的突然出现,你会怜惜它们而小心翼翼的抬脚迈步,怕夭折了它们。
那时候父亲还健在,清明过后谷雨到芒种这个期间老是下雨,父亲就会在家做手擀面,浇头是韭菜炒蛋皮,父亲总是把面团揿在桌上一遍一遍的揉,厚薄均匀然后抽掉擀面杖,切成粗细一致的面条,烧一锅水,热气腾腾的,面熟的时候要是有猪油,一定别忘了放在碗底。
芒种之后的小满就是收获的时节!每家每户都得先腾出一块大小合适做打谷场的地来,割了麦穗,拔了麦茬,整理出一块打谷场,稍作平整让它中间突起,四周稍低利于散水。然后用石柱来压实这块地,石柱有八十公分来长,直径在五十公分左右,重量在一两百来斤,石柱两头有凸出来的铁杵。
父亲在清晨的时候就用粗绳套上铁杵拖着石柱碾压打谷场,粗绳端头有木枷,转动时会发出“吱呀吱呀”响声,而我,则会在这吱呀声中醒来,在父亲歇手的空隙换他拖几把。父亲怕我伤了腰身不让我拖,他自己却总是大汗淋漓。
母亲也不闲着,早早起来磨镰刀,母亲是教书的,深知磨刀不误砍柴功的道理,她磨的镰刀很锋利,通常在割麦的时候不会输给别人。妇女们做互工下地割麦,男人们就做互工挑麦秆上打谷场,在机械化程度不高的当时,这种互工形式在村子里屡见不鲜。那时候没有太多工厂,大多在家务农,在我快成年的时候正好经历着这个时期,母亲教我尽我所能的在打谷场做互工。摘鲜嫩的藿香叶和薄荷叶洗干净塞在开水瓶里送往打谷场给大人们解渴这是我最早的记忆。
柴油拖拉机是动力,它带动脱粒机工作,“突突突”震耳欲聋,一群挥汗如雨的乡亲抢在雨季到来的前一天把全村的麦子脱粒完毕,不分昼夜废寝忘食。拖拉机不管开到哪家打谷场,都会引来一群年幼的孩子,做互工的父母带来的,家里没有人看管,如果是星期天,那群孩子就不会待在震耳欲聋的打谷场了,他们会找到结满果实的桑树,调皮的男孩爬上树摘新鲜的熟桑果饱腹,大半成熟的桑果酸中带甜,正好是一群丫头的解馋物,好在桑果不伤胃,所以大人也懒得去管教,大多时候你会看到嘴角乌紫的一群孩子,衣衫不整地在田间奔跑,只是偶尔会把桑果的汁水沾在衣服上的孩子晚上回到家会招来劳累不堪的母亲的痛斥,甚至是一顿皮肉之苦!
打谷场是父母挥洒汗水的地方,也是我和邻家孩子打闹的地方,脱粒结束以后打谷场就成了晒谷场,麦粒平躺着接受太阳的炙烤,布谷鸟在天空飞腾,催促着村里的懒汉,尤其是有雨水天气到来的前夜,布谷的叫声尤为频繁和急促。从这棵树的树冠飞到那棵树的树冠。太阳快落山之前,家家户户开始“收场”一家老小用扬掀,用摊耙,将麦子堆在晒谷场中间,南北朝向形成锥状垄行,堆起的麦子先用草筅盖着,再用薄膜覆盖,薄膜四角用砖块压着,生怕夜里风大雨急。小时候我最喜欢做的事情莫过于搬砖,屋檐墙角的零砖也统统搬来,间隔一段距离码放着压住薄膜。要是料到有大风大雨的夜晚,父亲会搬来毛竹,树杈之类的压在上面才肯睡踏实觉。要是不下雨,星夜璀璨的日子就不用愁煞心思,连续高温的日子麦子也容易晒干,一周就可以收归粮仓,夜里就用草筅围着。
记得有一年邻村传来夜间有人偷盗麦子的流言,弄得家家户户提心吊胆。遇到麦子产量不高,收成不好的年份,流窜作案的事情也会连连发生。麦子主要用来饲养牲畜,牲畜收入又是主要的经济来源。好逸恶劳的小偷让整个村子的气氛有些紧张起来。父亲决定效仿邻居,夜间“看场”——在晒谷场打地铺。草褥垫在地上,草席摊在草褥上,四角支起竹杆,家里拆一口蚊帐系在外面。天热的时候睡在晒谷场的地铺上收音机一开,二郎腿一翘,也是很惬意的事情。父亲为了万无一失学了不少应对小偷的招术,买来半包白灰,粗布袋装着,沿着草筅四周,有时候甚至在晒谷场的地上星星点点打些“印迹”,意在让小偷“无脚可插——”要是脚印落在白灰上,或者白的脚印去向有了线索,日后落网好有证据。
除此之外,还有一招,后来听说邻村有小偷被抓了现行,那些年与小偷斗智斗勇现在想来也是值得津津乐道的。在晒谷场四角钉上木桩,四个木桩之间用尼龙绳绷紧,高度在膝盖上下,小偷要是被绊倒,面对他的肯定是早就准备好的一顿棒棍,用心良苦为的是让小偷闻风丧胆。
想念窝在“看场”地铺里的时候,这个时候整个村子里到处都是麦子的香味!淹没了男女老少的汗水,淹没了拖拉机的突突声,淹没了孩童们追逐嬉闹,淹没了远处昏黄的灯火,淹没了一夜蛙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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