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好久不见

爸爸，好久不见

亲爱的爸爸：

      您一向可好？见信如面。

      我们已经有15年没见了！

      这是女儿第一次给您写信吧。多年前，外出求学，写家信时，称谓总是亲爱的爸爸妈妈。可是，其实只是说给妈妈听的，后面会捎带着说几句不轻不重的问候给您。我知道，妈妈大多时候是不会读给您听的。以前，我内心深处还是对您不敬的，和您无话可说，是呀，我们好像从来没有深入地聊聊天，说说心里话。我心里，对您还有怨气的，怨您不懂爱护孩子，怨您不懂表露情感，怨您不够爱我们，怨您不能给妈妈一个温暖的呵护和幸福的家。这怨，这不敬，应该是从小就种下了种子。。。。。。

      从懂事时起，耳畔就伴随着不绝于耳的吵架声。妈妈会怨您没本事，会怨你谎话连篇，怨。。。。。。怨。。。。。。怨。。。。。。，好像生活中只有怨。懂事后，我也会怨，同时也心疼，心疼爸爸和妈妈，两个不同价值体系的成人生活在一起，完全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无法融合，无法互相理解。。。。。。连弟弟，长大后，也远离您。 家里不宽裕，您喜欢吃肉，抽烟，喝酒，喝茶，可是这些总会招来妈妈的斥责。连吃东西，都不能痛快地吃。我小小的心里，也会莫名其妙地觉得鄙视您！！ 我不知道怎么了？既心疼您，又瞧不上您。妈妈因为事情和您吵架时，我多半都是站在您这边的，您总是默默地听着妈妈的唠叨、哭诉，而我会不服气地和妈妈顶嘴，帮您争辩，有时甚至气得妈妈抬手打我。直到现在，我的内心深处都有瞧不起别人的思想，也很难和别人有特别亲近的关系，可能是源于小时候的经历吧。

      爸爸，我从来没听您说过自己的心里话，和妈妈说，说了她不会听。和我们说，我们又不会理解。这么多年，您心里苦吗？会不会觉得很孤独，很累，很迷茫，很委屈？记得15年前的夏夜，我半夜起来去院子里上厕所，看到您在堂屋的门口逗我们家的小猫喵喵，眼里含着温柔的笑，开心又轻松。那是唯一的一次，我看到你有如此的笑脸。我很喜欢这只小猫，却会反感您喜欢这只猫，我是怎么了？我究竟是怎么了？

      几乎没被您牵手走过。也几乎没跟您一起出过门。一直记得很小的时候，记不得是多大了，应该是一年级或者更小的时候。您骑着自行车带着我到您上班的水泥厂去。工厂坐落在大海边，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大海呢。也忘记了为什么会跟着您去？也许，您只是想带我去玩吗？到现在，我都记得坐在大金鹿自行车前面，您驮着我慢慢骑着车。这是我第一次和您一起丈量您上班的路。只知道，您上班要走很远的路，不管刮风还是下雨，从来没有间断过。路上，我们一直在说话，您说要把姥姥家院子里的猪圈屋顶换成瓦顶，还说了好多，好多，我也不明白您为什么会对着一个几岁的小孩子说这些话，我只记得我静静地听着，还会像小大人一样鼓励您，想做就去做。因为，那时，我的心里就对您有个印象：您说话经常不算数，不靠谱。那时，我们和姥姥还住在一起，吵架时，她们都是这么说您。说您会说谎，做事情不靠谱，那时的我多么小啊，那时的我多么倔强啊，我不相信，不承认，我的爸爸是这样的人！总会觉得姥姥和妈妈都是从骨子里瞧不起您的。为什么？姥姥和妈妈都没有错，可是您也没有错，到底是谁错了？到底是什么错了呢？我是绝对不服气的。此刻想想，可能就是这些经历 ，造就了我的反叛和倔强吧？

      到了工厂，您先带我去了您住的宿舍。记得，宿舍里还有一个叔叔，您还拿了半包钙奶饼干给我吃。这些，对于那个年代的孩子来说，都是奢侈品；然后您带我来到了工厂后边的大海边，爬下一个高高的大水泥台，下面就是海滩了。海滩上淤泥比较多，有好多石头，您带着我，掀开一块块的大石头，里面爬出来好多小螃蟹，我开心地叫着笑着，我们抓了几只，有一个大一点的，您递到我手里，我却不敢接，怕被它夹到手。也记不得那些小螃蟹后来去了哪里？

        这是第一次独自跟着您 出远门，从那时起的30多年间，我每每会想起当时的场景，直到现在，都记忆犹新。

      您是那么的木讷，很少和我们有正面的交流。所以，我几乎都不会很您说上多少话。记得上初二那年的正月十五，跟着您去外面看烟花，大街上人好多，我怕被人流挤散，就拉着您的手。那时，心里竟然会有些害羞，我也不明白，被自己的爸爸牵着手走，怎么会那么不好意思，可能是从小，和您的亲密互动实在是少之又少了。

        时间的长河是如此的漫长，以至于都已经捡不全记忆的碎片。这件回忆的外衣，我需要慢慢去编织它。

      我知道您是疼我的。因为每次从妈妈那里要不到零花钱时，就会来抠您那少得可怜的零花钱。您会给我买鸳鸯夹心饼干，您给的零花钱，我拿去买了棒棒糖，酸梅粉，粘糖瓜 。可是，我也知道，我抠的是您买烟的钱，不知道您要因此忍受多少没烟抽的日子啊。

      您从来没有打过我。大点的时候，有时我和您顶嘴，每每看到您的手抬起来，我撒腿 就跑掉了，我知道，您不会追过来的。

      相比弟弟，您对我要宽松的多了。

      记得一次，在抽屉里翻出来好几张您的奖状，都是被评为劳动标兵、先进工作者。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这些奖状，心中的自豪油然而生，我的爸爸是先进工作者，我的爸爸在工作中很出色，我的爸爸也很优秀。那时，也一度想写一篇文章给您，但是，也从来没有真正开始过。

      在我上高一时，由于工厂效益不好，您和好多人一样被提前办理了内退，然后就拿着基本的工资在等待退休。那年冬天，很冷。姥姥住在我们家，意外中风，得了偏瘫，大小便都不能自理。妈妈白天要上班，我和弟弟都上学，只有您内退在家，没有事情。离姥姥近的有三个女婿，而只有最被她瞧不起的三女婿——您，一直守在她身边，伺候她，照顾她大小便，做饭。您从来没说过一个不字，您从来没有抱怨过一句。

      日子，就这样在叮叮当当中从指缝间溜走了，不知道，时间都去哪儿了。

      妈妈，还是会唠叨，还是会吵着，可是我们，也在一天一天长大。

      我长大一些的时候，经常会想着等以后有了足够的能力，就您和妈妈离婚，然后给你们两个分别重新组建家庭。你们都是好人，可是你们真的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出生在小山村的您从小就没有条件读书，而妈妈有文化，长得很漂亮，多才多艺，又追求浪漫，骨子里也是透着可爱的孩子气。您，不懂她，您 没有办法和妈妈一起追求幸福，您没有办法给她想要的生活。

    可是，这一切，这一切都还没来得及去变为现实，您却等不到了。高二时，妈妈查出患了直肠癌，漫长又艰难的化疗放疗，几乎花光了您和妈妈的所有积蓄。一直担心做过直肠癌手术的妈妈会突然离开我们，从来没想过身体健壮的您会倒下，而且，是那么猝不及防，让我连见您最后一面的机会都没有了。

      升大四那年暑假，我在高中母校实习。这个夏天，是我们父女两个待在一起的最后时光，也是最长的一段时光。我陪着您，去地里掰玉米，砍玉米杆，割豆子，然后把这些庄稼又一起运回来。每次您推着满满一车的玉米杆来回要走至少一个小时的路程，一天不知要跑多少趟。我真的很心疼，也很自责，怪自己不能早点工作，帮您分担重担。记得那年，您种的豆子，都生了虫。那年的雨水特别多，您种的花生都烂在了地里。家中那棵经您手嫁接的无花果树，也被虫子吃空树心死掉了。 也许，这些都已经有了征兆，可是，我们谁也没有想过您会出什么意外。

    收庄稼是在空当中进行的，您还要去建筑工地上打小工。内退后，为了支撑这个家，您当了整整七年建筑工人。我无法想象，顶着炎炎烈日，30多度的高温下，您是怎么熬过一个又一个的夏日。午后您睡得沉沉的，到了上工的时间，我都不忍心叫醒您，您实在是太累了。爸爸，我真的好愧疚，好自责啊，我至今都无法卸掉自己的这份愧疚与自责。为了这个家，您已经竭尽全力啊！

      那年夏天，我的牙齿疼了近一个月。那种痛，刻骨铭心！记得回学校的那天早上，您推着自行车，推着我的“够不够花？如果不够花了，记得跟你妈妈写信说。”我还不耐烦地回了一句：“不用，够了。”没有像以前一样嘱咐您干活时抻着点儿，也没有像以前一样嘱咐您别惹我妈生气，什么都没有说，就这样，我上车，远走了。从此我们消逝在彼此的生命中。

  没想到，这个漫长的夏天，却成了我们父女两个的永别。没想到，这个夏天，从此我们阴阳两隔。

    那天，是东北的第一场雪，妈妈给我打电话，声音有些颤抖，但也没有听出别的异样，妈妈说：“晓然，你爸爸得了重病，你回来一趟吧。”我当时就慌了，跟妈妈说：“那快点送医院啊，不要不舍得钱，生病了得治病啊 。”妈妈颤抖着声音答应着，再也没说别的。然后告诉我，同在东北的三叔也会回来看爸爸，让我和三叔一起回家。我马不停蹄地找辅导员请了假，给叔叔打电话约定第二天一起出发回家。

      回青岛的火车每天只发一列。第二天，在火车站的候车室里，我找到了三叔。简短的几句见面语后，我跟三叔说爸爸重病了，不知送医院了没有。结果三叔忽然说：“你爸爸不在了。”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一般，打得我措手不及，不可能，不可能，我妈妈说的是生重病了，怎么可能人说没就没呢？可是，三叔说妈妈给他打电话说我爸爸在工地干活时倒在了 小路上，送去医院没有抢救过来，已经不在了。他的语气那样的坚定，让我没有任何可以侥幸的感觉。我无可奈何地听着这个事实，但是拒绝接受！我无法相信，我无法说服自己去接受这个现实。

    整整27个小时——两天一夜，我把头埋在窗帘里，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涌，我拒绝说话，哭了一路。心中也在一遍又一遍地幻想着，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幻想着我回到家里，看到您躺在病床上。。。。。。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回到家中，等待我的只是一个小小的盒子，还有盒子里面弟弟放上的一张您最后照的证件照。

      妈妈哭着告诉我，您在那个离家好远好远的地方，是去送废料到垃圾场的途中倒在了地上，好久，才被人发现。在那个偏僻的地方，在手扶拖拉机里颠簸了很久才被送到了镇上的医院。昏迷了一夜，从此再也没有睁开过眼睛。爸爸，您躺在那个冰冷的地上，冷不冷？有没有感到害怕？有没有想到女儿？爸爸，您倒地的那一刻，有没有想起过我们，有没有想回家？妈妈说，出事的前几天，您还回过一次家里，拿了几件厚衣服。走时，妈妈出门送您，您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走了。您是回来，跟妈妈告别的吗？

    您就这么突然地走了，连见一面的机会都没有给我。至少，要让我见您最后一面呀！我还没有来得及孝敬您，我还要给您买好多肉吃，好多烟抽，好多茶酒喝呢。您把女儿抚养大，女儿还没有对您尽一点点孝心呢？您为什么就抛下我们走了？妈妈虽然经常和您吵，可是，她也哭得伤心欲绝！

        那天晚上，给您守夜，我一夜没有睡，，看着那张小小照片里您的面容，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眼泪一次又一次地无声流下来。。。。。。妈妈六神无主，伤心得无法自拔。我默默地告诉自己，要坚强，要和弟弟一起撑起这个家，不能让妈妈难过。于是，我在人前装着很坚强，坚强到可以不留眼泪。可是，从此，我不再成长，我拒绝成长，从此，漫漫人生路，我一直都无法走出来，无法把内心的悔恨驱逐。从此，我只活在自己的世界中，从此，我拼命地寻找，寻找那个能给我父亲般感觉的人。

    这个初冬，带走了我最亲爱的爸爸。 这个冬天，我绝不想再想起。。。。。。

    从您走后，我梦到过您几次，每次，都只做同样的一个梦。梦里，我心里总是狐疑着，好像很久没有见到爸爸了，这个人去哪里了呢？然后，每次我都是走到我们家的大门外，锁着的大门半开着一个很大的缝隙，我就从缝隙中往院子里望去，看到院中的无花果树下，您的自行车一如既往地停在那里。堂屋的门大开着，忽然，看到您的身影在堂屋里走来走去。我的心，也忽然放了下来，对自己说：你看，爸爸这不是回来了吗？原来是出差了好久啊！然后，就不知道梦什么时候醒的了。。。。。。

    爸爸，好久不见。

      如今，我已经结婚生子，您在天上都一直看着的吧？也会对乖巧的外甥讲到您。我会告诉她，姥爷化作了一颗明亮的星星，在天上看着我们！我们会时常，抬起头来，寻找天空中最亮的那颗星。

      如今，每当想起您，我的嘴角都会扬着笑！感谢您给了我生命，感谢您给了我如同您般厚实善良的心！

    如今，我在不断地成长中，终于走了出来，我知道您会与我同在！您会微笑地看着我们！您会与我们一样地感受到幸福！

    我，会永远爱您的！！

    愿天下所有的子女，都能够读懂爸爸妈妈深沉的爱！

                                                                                                    您心爱的女儿：晓然

                                                                                                2018年6月14号  晚  22:08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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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