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黎荔
举目四顾,街道上全是看似冷漠的陌生人,无名无姓,不知所踪,匆匆而过,并不停留。人生就是一场旅行,我们注定会遇到很多陌生人,他们给你端菜,为你理发,给你打推销电话,给你送快递上门,他们在公车上和你挨着坐在一起,他们在电影院里和你一起欢笑哭泣,他们在一些不起眼的地方和我们发生了交集,但从此茫茫人海不再相遇。
你有没有想过,问一下他们的名字?谈论天气扯几句家常,也许他们的父亲的邻居的孩子是你的同事,也许你曾经去过他的老家,也许他和你一样喜欢打乒乓球,也许你们之间可以发展出一段友谊,但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完全放弃了这种可能性,我们坚信这不会发生。因为中国社会正处于转型的不稳定期,这个时期的信任结构,呈现出传统信任作用减弱、现代型的信任相对欠缺状态。当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在地平线上一座座拔地而起,当城市的大街小巷涌动着一波又一波的人流大潮,高频次的社会流动,短暂性的日常互动,个体化的利益取向,以及由社会分工带来财富增长的同时,也增加了他人不履行职责的风险性和不确定性,不要和陌生人说话,仿佛成了现代社会交往的普遍准则。
一个社会的优雅和谐建立在人与人之间的善意和温情上,传统中国从来不假定人性恶,而现在我们都用阴谋论看一切,用怀疑的眼光冷眼世界,哪一个国家的民众像我们这样不相信政府不相信媒体不相信陌生人?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摩别人。
你试过和陌生人坦率直接的眼神对视吗?陌生人的眼睛是一个个美丽有趣又神秘的世界,因为眼睛就是那把打开的钥匙。你不认识这个人,但你从眼睛里能读出他/她的千变万化的情感。陌生人可能和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但只要你冲着他/她微笑一下,点个头,或许,你们就不再是陌生人,或许,那一个不经意的微笑,一个没意识的伸手,一段温暖的对白,就能照亮彼此的心。
你试过欣赏陌生人的美吗?谁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陌生人,在那么一瞬间,惊鸿一瞥,我喜欢你,如此静静地站立,在你携带着的光的强度里。你到底在看什么?在看这个世界的风景画吗?光线是画的关键,而被光线沐浴着的你,又成了一幅被观赏的画。
如今可称为感情快餐的社会,许多纯洁的感情已经销声匿迹。遥远的往昔,曾有一种微温美好的感情,在中国诗人白居易笔下:“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在日本诗人小林一茶笔下:“樱花树荫下,纵然萍水初相逢,亦非陌路人。”
生命只有一次,我们匆匆走过,那些和陌生人的亲密瞬间,是我们很难去展开的旅程,但那些瞬间,让我们感觉我们活着,我们是某种超越自身的更美好的事物的一部分。
森林不残酷吗?有灾病猎杀,但动物仍美好者。宇宙不残酷吗?荒寂无回应,但星辰仍美好着。社会也残酷,有生死离别,尔虞我诈,但人仍美好着。所以要贮存残酷中的善意,如贮存蛛网上的露珠,地层下的琥珀。我知道陌生人未必慈悲,但若能遇到,来自陌生人的温暖,我就珍惜贮存,以备来日。或者得到一次陌生人的原谅之后,懂得感激,那感觉就像雨后的世界那么清爽干净。
晚安,同在这座大城的那些将眠犹未眠的陌生人。晚安!深夜中隔着海的遥远那方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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