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小八五

夏天就着一场阵雨把阳光烤热，大家都开始各忙各地，刑老师失恋以后离开了那个温水煮青蛙的大国企，带着以前认识的客户出来自己倒卖化学试剂，经常跑苏州的厂子，忙得跟狗一样，见一回，白头发多半边；刘菁菁的老公胃出血，下班的时候晕倒在车库，所幸有经过的同事救起，刘菁菁飞速赶到送医院，照顾起居调养，出国的事情也就从此搁置；董小可一谈起恋爱来半个月不联系朋友，还是和杨树在虹口区的石库门里翻云覆雨，他们是真心相爱的，就看谁最后制服谁；贾蛋公司业绩持续下滑，被裁员了，开开心心的领了一笔动迁费，在找到新工作以前，花一个月和老婆欧洲穷游了，每天在朋友圈晒各种教堂。

我们对小八五说，唉，小八儿啊，你看看，我们的故事都已经是过去式的啦，就好像拉了很久的大便，早就干硬啦，只有你，还在拉大便，冒着热气。

小八五以前刚毕业来上海的时候是陆宗林手下干活，做码农，没过多久，觉的码农没意思，但是一手拍照功夫了得，就彻底辞职去干了摄影师，给杂志拍拍照片，自己周末扫大街拍了就卖钱，多年前接了董小可公司的单子，给董小可他们的超级大老板回美国前拍全家福，老外在外白渡桥上摆了各种造型，董小可在边上帮着拿老板娘换身的衣服，两人一聊就对上了。小八五拍好照片，洗好，董小可找了一些酸掉大牙的歌词配在边上，印成婚纱照的册子，给大老板交差，老板娘喜欢得要命，直接升了小可两级，为了感谢财主，董小可又介绍小八五给刘菁菁再婚拍婚纱照，拍出那曾经沧海难为水的赶脚来，一来二去小八五没和董小可暧昧上，却和我们混熟了，因为我们都没什么文化，认识的艺术家都有一股臭牛逼气，看不起我们，只有小八五例外，他一点也不装逼，随便让哥哥姐姐们开玩笑灌输各种黄色思想，玷污最后一片净土。挂靠一个工作室后，给我们发了名片，亮晃晃的印了"总监"二字，渐渐从温饱到了小康最后直奔高大上，有时候，他会印一打照片，叫我们自己挑，挑完了拿出一支死贵的签字笔，在上面签上自己的名字，年月日。我们都指着这些照片，在我们死了以后，可以让我们的孩子不愁吃穿，活着没法多买几套房，这几张不知道拍得啥玩意儿的黑白照片，可得仔细收好了，改天卖个好价钱。

小八五至今单身，正儿八经的该是谈恋爱的时候，又是因为常常给模特拍片，身边姑娘一大把，今天这个妹子请吃饭，明天那个妹子叫去唱歌，周末妹子摆成大劈叉给小八五咔嚓咔嚓，挤眉弄眼，可把我们几个哥哥羡慕的口水直流，姐姐们恨的牙痒痒。这造成的一个恶果，就是他已经是严重的外貌协会。一个天天吃王母娘娘三千年一开花的蟠桃，还能尝烂果子吗？

今年春天，空气里飘满了爱的味道，艺术家伯母叫小八五赶紧搞定一个，否则全家从长沙搬到上海督战。小八五吓得不轻，正好他拍照认识了一个九零后的模特，网名璐璐，一来二往，给我们看了璐璐的照片，都还没修图，漂亮的天荒地老，惊世骇俗，海枯石烂，小八五就这么迷上了人家，随叫随到，神魂颠倒，把别的妹子都拒了，专攻璐璐，砸了不少钱，各种高级的胶卷，托朋友投稿，送礼物，平时还附赠修电脑，下血本追，嘴上是不停不停的提，听得我们都耳朵长毛。

我们这种老大便就只关心一个问题：今天，你扑倒了吗？

你们这群臭流氓，小八五说。

那你表白了吗？我问小八五，这么漂亮的姑娘，你确定没有男朋友吗？你问过吗？你觉得她对你有意思吗？

小八五表白过了，但是没有反应，我现在连当时璐璐回答是什么都记不起来，大概小八五太罗嗦，说的细节太多，又都是在刑老师“出事”的时候插播，当时都被忽略了，又或者，小八五跟我说过的姑娘实在太多了，好几个什么穿花裙子的暧昧来暧昧去的我都傻傻分不清了。大概，我也只记得扑到过，和没有扑到过的。其他，都是很模糊的一个印象，一团和气。

艺术家纯纯的爱恋。

前一阵子，我们几个商量出去玩，晚上，正在微信群里商量第二天在哪儿集合，突然小八五冒了一句，璐璐说现在就过来，一个小时就到！大家沸腾了，这时候约摸晚上九点，从中山公园坐地铁，到小八五的金桥，差不多捣腾一个小时，那也就是晚上十点了，什么意思？大家叫小八五快点去准备一下，洗个澡，家里床收拾收拾，然后快速下去便利店买个安全套，哦，不，多买几个，刑老师说。

第二天，大家六点多醒了，第一件事情，就是打开微信看看小八五的更新，竟然一个字都没有，太诡异了。等到八点多，小八五醒了，我问他你还出来玩么？来啊，没什么啊，啥都没发生。我们再问，小八五不说话了。

贾蛋开车先到我这儿，然后接着去接小八五，最后去和陆宗林碰头，我一上车，贾蛋就问，小八五昨儿什么情况？我说，我觉得吧，这事情只有两种可能，一个把是该发生的都发生了，小八五不好意思说细节；一个吧就是啥都没发生，一场悲剧。如果是后者，等会儿还要安慰安慰他，肯定怪难受的。

路口小八五手里拿着自己的两个包子和豆浆，上了车。我们就迫不及待叫他坦白从宽。

没什么啊，小八五说，她在我忐忑的第四十六分钟到了，给她煮东西吃，然后一起看了个片子，然后喝了点小酒，拍了一些照片，探讨了一些模特摆姿势的要领，聊了会儿天，到了两点钟的时候，她说她想睡觉了，于是她就睡在我的床上，我就睡在她的边上，早上七点她起来就走了，我跟她说我得和朋友出去玩，我就洗澡等你们来接我了。

我靠，什么意思？贾蛋和我有一万个为什么，但是贾蛋在开车，他还是激动的大叫：那你没碰她吗？你就没在她睡觉的时候想那个？

没有。

我靠，贾蛋继续大叫。我问小八五，那她是怎么躺下睡觉的？穿衣服了吗？

穿了啊，她穿了里面的小背心，还有连裤袜，内衣脱了。

我想，妈呀，这姑娘还真是一本正经的睡觉啊，当自个儿家了都。

那你上啊，这不就是给你信号了吗？你个傻逼！贾蛋说。

我试了啊，但是她把我推开了。

那你再他妈上啊，贾蛋在南浦大桥转圈的时候更激动了，我们在车里大喊大叫。

她把我推开了，我还能怎么样啊？

那你有反应吗？贾蛋问。

说实话，没有。

贾蛋一哆嗦差点就直接把车开到黄浦江里去了。小八五虽然是搞艺术的，但是没有到瞎搞的地步，大家知道他纯洁，常常在讨论大人话题时，叫他不要听不要看，可是没想到，跑偏了！我问，那你就算没那个反应，你总也想亲亲人家吧？抱抱人家？都没有吗？

没有，小八五说，我就在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看着她的背影，心里特别紧张，觉得特别不可思议。

我们接了陆宗林，一路上两个小时开到常熟对小八五进行了一次正统的心理以及生理的辅导，这事情，真的是你不对，你没表白，你没扑倒，你让我们这群人等待了这么久，都可以忍，我们都不怪你，想来你应该是还要享受一段时间暧昧，跟你以前那些暧昧暧昧就玩完的姑娘一样，可是这次这个，从你过去的种种迹象表明，你已经是很喜欢了那个璐璐姑娘了，人家一个电话，你就屁颠屁颠的抛下朋友跑去陪，人家不开心，你就买这买那的送，最后把姑娘感动了，过来以身相许，你倒好了，坐怀不乱，最后姑娘只会有一个结论，就是这个哥哥还不够爱我。

小八五在我们的轮番轰炸下，深刻地意识到自己犯下了滔天罪行，更可怕的是，可能让姑娘误会了自己的心，当下约了第二天吃饭看电影。晚上八点多，小八五在群里说：我艹，今天分开的时候我抱她了，她一把把我推倒外国马路上。

我们都闭嘴了，看来九零后的隔阂不是盖的。

小八五跑去找朋友喝酒，哭了个稀巴烂，淋了雨，在家病了一个礼拜，为伊消得人浮肿，过了一个礼拜，璐璐又来电，小八五欢天喜地的去了。

吃晚饭的时候，小八五又在群里说：我艹，我不知道说了什么，她又生气了。

我们每个人都不得不陪小八五在艺术情操被虐到灵感激荡的深夜宽慰他受伤的心灵，过不了几天又听到小八五被璐璐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时候，谁来安慰我们上当受骗的心灵？久贱之后无朋友，我们劝小八五放弃吧，那九零后的频道明显不能对接，是利用你打造一些好照片能发迹，你也给她带来了不小名气了，可以放手了吧，不是摄影师都是很轻易的把模特搞到手吗？你别玷污了你们这行的名声啊。

胡搅蛮缠是美女的特权，总有一群人跟在屁股后面甘心受虐，美德都是对相貌平平的女子发明的词语。小八五是喜欢级了璐璐，所以一次一次赴汤蹈火，我们这群老大便，怎么也不能理解他的这种自甘堕落，换作我们这个年纪是断断提不起劲去飞蛾扑火。感情的事情，应该是互相成就，美好相处的事情，璐璐真要是答应小八五了，那兴趣，感觉，生活，都不一条道上的，脸蛋和身材，哪能维系一辈子？

人一辈子，总会爱过一个人渣。这惨样，真是上辈子留下来的怨念，就像书上说成仙必须经历的劫数，度过了劫，才能安安心心的遇到下一个人，了解真心的可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