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闭塞落后,难免会信些神佛鬼怪的东西。村民为了表示敬畏与答谢,便有各种各样的仪式活动。我不信这些,为此落了个读了几年书就不认祖的骂名。但每有那些闹喳喳的活动,我却不会缺席,原因是那样的场合必要烧香,那氲氤的香气让我觉得格外怡神。
说来真是矛盾,我丝毫不信这些,可对酬神活动里各种各样的仪式却有着浓厚的兴趣。这其中有个角色是“先生”,他们身上有着很神秘的色彩。担任“先生”这一角色的人通常是多读了几年书的人(当然他们并不读今天的科学),可算是村里边比较有文化的人了;也有的是别处请来的专职“先生”,这些人游走于四里八乡,哪个村里需要请“先生”,他们便带着一两个徒弟到了哪个村。
可以说他们是活动中的主角,有时候他们像整个活动的司仪,有时候他们像是代替村民向神表达意愿的使者,有时候又像是神的传话者。而在整个活动中,他们用来与神沟通的方式都是以一种唱的形式。这种唱的音调很独特,有我们传统的客家山歌的调调,却又有很大的不同。他们的唱词是准备好了的,以七言为主,在一个发黄的本本里,年年如此。只在不同的活动中改动少数相应的唱词,然后用客家方言以他们短促的音调唱出来。我曾有机会近距离看过那黄本本,都是用小毫手抄的,和那黄本本一样,因为年久而显得古旧。唱词大多晦涩难懂,今天我已全忘了是什么内容了。我曾好奇地拿着它去问父亲,却让父亲把我轰出来了。我父亲也是先生,不过他是教书先生,见我竟拿着这东西去问他,自然不会有什么和蔼的反应了。但我清楚他一定是懂得这些的。扯远了,那些“先生”们在唱时都有乐器在旁伴奏,是传统的锣、鼓、钹和锁呐,钹由“先生”自己操持,他们的徒弟们都手拿小鼓,锁呐不同于大西北的粗犷,是与唱词同一调调,还伴有一些略显夸张的动作。他们与那些神婆神棍不同,不似那些人让人觉得愚昧可笑,却又跳脱不了那一层封建的意思。我对他们一直都很感兴趣,直到今天。我在想他们也能算是一种文化吧,一种将近失落的文化。甚至曾天真的想我是否能将他们记录,更想传承。现在想想,真的天真。
这样的酬神活动通常都是在秋天的某一天,村民们收割后为了表达丰收的喜庆和谢意,也算是一场难得的休闲娱乐。那样一个人声鼎沸,又弥漫着香支和鞭炮的浓郁香气的午后,一恍忽突然觉得所有嘈杂都消失了,仿佛天地间只剩下青山绿水间缠绕的袅袅青烟,还有从天边悠悠传来的“先生”们依稀可辨的唱调。
现在村里已经很少举行这样的活动了,前年还办过一次。我特地赶回去,只为了再重温一次儿时的梦境。“先生”还是那个“先生”,须发都白了也还在做,据说是四里八乡里找不到其他会这活儿的人了,也有的说他徒弟还做。总之是要没落了。
随着城镇化的发展,村民们很少有这样的机会可以全村人聚在一起了。这几年交通方便经济发展以后,能搬的都搬走了,不能搬的年轻人都到外边打工去了,再回来思想也不一样,他们大都不愿再相信这些东西了,再这样一年年地办下去也没什么意义。这也算得上是一种进步吧。然而村民之间的联系却少了,人情越来越淡薄,从前一个村子一大家的景象似乎是找不到了,连留守的孩子们都鲜少走家串巷呼朋引伴了。越发像城镇里,人与人之间都保持着分明的界限,客气又疏离。当人们享受着现代文明所带来的各种便利生活,便不会再留恋这大山深处穷乡僻壤里的种种落后不便,山村的衰败、没落,乃至消失,就如同村口老树下风烛残年的老者一般,无有逆转的可能。
到不了的是远方,回不去的是故乡。故乡,只留存于记忆中那依稀氲氤的香气,还有从天边传来的悠悠唱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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