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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失的童年(短篇小说连载之十二)

迷失的童年(短篇小说连载之十二)

作者: 申何秀 | 来源:发表于2019-01-19 11:38 被阅读72次

          十二 方形的童年窄弄堂
    地里的庄稼终于收完了,我家每人分得360斤玉米穗,30斤谷子、0.5斤油,50斤带萝卜缨的红白萝卜,35斤地瓜。在分得的玉米穗里每人要交100斤的干玉米作公粮。
    秋收完后,我们也该上学了,也就挣不到工分了,不能再为家里做贡献了,但为集体做的贡献却不能少,学校依然执行每人每天拾一箩头驴粪的决定。
    父亲和母亲每天的主要公事就是剥玉米、晒公粮,我家的土院还不能晒,要装好布袋扛到沟底的石板上晒,上午摊开晒,还得看鸡看鸟,不能让它们给吃了。晚上趁太阳没落山就得赶快装布袋收回来,晒一布袋公粮,直杠杠的晴天都需要三四天才能晒好。由于沟底能晒玉米的石板面积很小,所以每次只能晒两小布袋,还得起早就得扛下去抢占地方。公粮晒好后还要用簸箕簸干净,然后用牙咬一咬,如果一咬嘎嘣脆,那就说明晒透了,可以装缸。晒公粮是很重要的政治任务,到了粮站谁家的公粮不合格交不了,不仅丢人败兴,而且还得在社员大会上做检查、挨批斗,所以连队长都不敢马虎。
    晒完公粮就该窖藏地瓜、萝卜,按菜,晒萝卜丝等工作。这可是每家每户一年中的头等大事,每家要把所分得的萝卜进行各种深加工,以备全家全年食用。工程量最大的要数按菜了。
    按菜的流程很有讲究,分洗、拣、切、刮、擦、按、换水等几个步骤。
    院里准备两缸水,把萝卜拧掉萝卜缨放在缸里,用一个破扫帚圪杈,把儿朝下在缸里上下抽捣约十分钟左右,再捞到另一口缸里,相同的动作重复五分钟就洗好了。用扫帚圪杈洗萝卜不仅能洗掉泥土,而且还可以捎带创掉萝卜上的茎须。白萝卜缨要先经过筛拣,把黄叶子拣出来喂猪,然后在盆里洗干净晾干。红萝卜缨人不吃,要把它像给姑娘辫辫子似的辫成一长条挂在大墙上晒干,等冬天大雪封地之时用来喂猪喂兔。
    菜洗好后就该切萝卜缨擦萝卜丝了。
    首先要把萝卜顶用刀切掉,然后用擦床把一个个萝卜都擦成丝,再用专用的长切菜刀把萝卜缨切成丝,与擦好的萝卜丝按比例搅匀后就开始装缸。
    接下来便开始按菜。母亲把搅匀的菜搓在缸里约一拃厚,父亲用石杵用力往瓷实处按压,压好后再装一层,再按压一遍,直到装满为止。
    缸口要用剥了皮的高粱秆封紧。先把高粱秆洗净,再按缸口直径的大小裁成一截一截的紧紧地压进去卡在缸檐下方,上面再放几块青石压住,以后隔三差五换换水就行了。
    我家每年至少按两缸酸菜,从冬吃到夏,每天主食是萝卜,菜还是萝卜,我的身体里最不缺的就是萝卜了。
    按完菜就该加工红白萝卜丝了。
    加工的工具主要是擦床,把萝卜擦成条,用箩头担到沟底摊在石板上晒,和晒公粮差不多,每天也都是晚上擦丝,起早占地方——把沟底的石板扫干净后再摆放一些石块圈个范围,相当于告诉别人“此地已占下”——再把萝卜丝均匀撒在上面,中午时去翻晒几次,傍晚收回来,循环往复若干天直至晒干。
    在萝卜丝系列里有一种叫红丝菜的做起来最麻烦。要把白萝卜丝晒成四五成干,然后用蒸锅熘半个小时,再拿出去晒干,它的颜色就变成褐黄色了,家乡人俗称“红丝菜”,这在萝卜菜系里算是上品细菜。粮、菜准备好后就该吵闹吃水这事了。
    这个问题是这个时节全村人最愁的事了,村上麻池里的水已经渗完了,唯一水源还在村子外约一公里处的那两眼活水井,不过这两口井泉眼很小,根本供不上全村四百多人的吃水,更不用说还有一百多大型牲畜,要想吃上水就得下井亲自等水,即使这样下功,有时半天也只能舀起四五担水。每隔一天我就要被哥哥吊在井下等水,如果只是在井上等,那渴死你也喝不到一滴水。
    我下的这口井深约五六丈,井底的地盘比井口大多了,能出水的泉眼有六七处,每个泉眼都被马勺挖出了一个深深的圆坑,每个泉眼旁都蹲着一个手执马勺望眼欲穿的孩子在等水、舀水。谁家来得早谁就能挑一个大点的泉眼,那样取水会快很多,回家就早许多,也有较长的休息时间,为此,曾有人带着干粮在井下等一天!当然也有在井上排队的,能排上的也都是亲戚朋友互相转让的序号,别人根本插不进去。
    井下虽说阴冷阴冷的,但并不寂寞,一群孩童像一伙淘金者,人人撅着小屁股,时而眼睛直勾勾盯着泉眼,时而互相撂个石子嬉闹一番,时而偷袭一下打瞌睡者,时而爆发出一阵回旋鸟鸟的笑声。尽管这样,谁也误不了舀水,只要泉眼渗出半碗水,他们就会快速舀进水桶里。就在各人干得正欢的时候,忽然听到扑通一声,身后掀起一股凉风,我定睛一看,原来是王亮从上面掉了下来,我赶忙过去把他扶起来,使劲叫他他也不吭,我就学用大人们那天救他爹的办法老掐他的人中,好半天他才喘上气来,差点没把我们吓死,他爹在井上声嘶力竭地喊叫,我们在井下乱吵吵地抢救,一会他爹亲自下来把它绑好吊上去了。后来听他爹讲在吊王亮快到井底时绳子断了,这要是半路绳子断了,王亮肯定就没命了。为了吃这口水,这口井下已经死了两个孩子一个大人了,所以一般一个人是不敢在井底呆的,想想就后怕。
    吃水都如此紧张,更不用说生活用水了,小孩子一般一个月都不洗脸,大人们也很少洗脸,最多出远门时才退退脸上的老糙,即使洗脸也是全家人共用一点水,轮到最后那个人洗时,脸盆里的水也仅够湿湿脸了。
    生活单调极了,不是上学拾粪就是下井取水,想瞅个玩耍的时间太难了。好不容易才盼到我的生日,唯独这天我是最幸福的,不但可以玩得欢,而且还能单独享受开小灶的特殊待遇。早晨母亲用玉米面加白面给我蒸了一只大羊和一群小羊,大羊的羊头归我独有,其余部分大家可以分享。中午母亲还特意给我擀了一碗杂面,外加一个炒鸡蛋,全家人对此意见很大,说什么母亲从来没给他们蒸过羊,母亲偏心眼……,母亲根本不理会他们的嘈嘈,该干甚干甚,我自然甚是春风得意。
    这天下午,母亲特批我放大假,心里真是比蜜甜,我终于可以在没有任何心理负担的情况下美美玩一场了,这样的机会一年里可没几回呀,说甚都不能错过。游戏的场所自然还是老地方——打谷场,这里场地宽阔,周边有树有土丘有谷草围墙,适合玩各种游戏。我偷偷从家里装了两个母亲蒸的小羊,一家一家巡游找同伴,有想去又不敢偷跑的,我就用小羊诱惑他们,这样一会功夫就召集了十几个人,我们在场边每人找了几棵高粱秆做成步枪机枪摸样,一块商量今天玩个战争游戏——中美地道战。充当围墙的谷草就是天然的地道,因为每两捆相交叉的谷草中间有很大的空隙,可以猫腰走人,但里面很暗,一不小心就会被绊倒。
    我们把参加游戏的人分成中美两大阵营,其实我们玩打仗游戏时,甚时候都是这两派,人们从来也不管是甚原因,反正美国最后总被打败,所以都不愿意当美国兵,为了游戏的公平和照顾大家的情绪,同样的战争都要进行角色互换打两遍,战争顺利的话,有时同场战争能打四遍。游戏开始前都要集合队伍,点名、报数左右看齐等,感觉和正规军差不多,然后聆听指挥员下达作战命令,领会了作战任务后双方官兵便迅速进入各自阵地。对阵双方火药味十足,刚才还吃了我半个小羊的王亮,此刻已进入美军阵地并架起了机枪,战争一触即发。
    “打!”随着我方指挥员一声令下,仇恨的子弹就从嘴里不断地射出,我端着自制的高粱秆步枪,嘴里配的音却是机枪子弹射击的效果,永远都是连续不断的“哒哒哒哒……哒哒哒哒……”,总觉得打仗还是机枪过瘾,反正有的是子弹。偶尔还随手拿起土块当手榴弹“轰——轰——” 的爆炸几声,对方听到巨大的爆炸声就会应声倒下,估计打得差不多了,中方指挥员就命令司号员吹响了冲锋号,冲锋号一响,我方阵地上不管是被打死的,还是受伤的,都会一骨碌爬起来向前猛冲,一边冲一边高声喊着:“举起手来!缴枪不杀!”就这样唾沫星子乱溅,嘴里子弹乱飞,并伴随有不间断的狂轰乱炸,直打得双方土头土脸气喘吁吁,美国兵个个举手投降,这场战役才宣告结束。休息十分钟各自总结战斗经验,推举出战斗英雄,然后双方转换角色再战。
    在所有参战部队中,唯独养兔能手马老四家的孩子马虎平——我们都叫他马虎——有一把真枪,所谓真枪就是用自行车废链条做成的,有撞针、扳机等构件,可以把火柴头打响,还能把火柴棒打出一丈多远,威力十足,持真枪的人既不必用嘴配音,还可以威风凛凛当指挥官,我对他那把枪真是艳羡极了。真枪一出,绝对令敌人心惊胆寒,全场也只有他一直能当解放军的军官,从不扮演美国兵。我也不愿意当美国兵,那种投降的滋味很不好受,所以我就用半只小羊和王亮换了角色,他还继续当他的举手兵。
    第二场地道战打响后,敌人迅速占领了场边的一处高地,敌凭借着有利地形和强大火力,压制着解放军大部队无法向前推进,从正面近距离进攻伤亡太大,所以我们决定派一小股部队钻地道迂回至敌人后方与正面攻击部队对其实施两面夹击,一举全歼顽敌拿下高地。为了实现这个战术目标,我们兵分两路,一路由大眼带领一支部队从正面佯攻,一路由马虎带队钻地道实施迂回。只见马虎 提着链子枪雄赳赳走在队伍前头,一猫腰就进了地道,疾步如飞地向前穿插。我们一班人紧紧在后面跟着,走着走着突然听到马虎“啊”的叫了一声就不见了人影,我们都吓得蹲在地道里不敢出声,以为中了敌人的埋伏,可是等了好久也不见敌人的影子,更看不到马虎的影子,这时听见外面大眼还在扯着个叫驴嗓子大喊:“马大帅啊,我快顶不住了,你怎么还不出来呀?”
    我觉得情况有些不对,就没敢再前进一步,命令所有人按原路返回。出来后双方停战集体找人,到处喊到处看,找了半天连马虎的影子也没找见,难道这地道里有鬼不成?可这大白天的咋会有鬼呢?你说没鬼吧好端端的一个人就愣是不见了,我们每个人的心理都开始犯嘀咕。
    最后我们决定去他家报告这个意外情况,当我们一帮人气喘吁吁跑到马虎家把情况告诉了他爹后,谁知他爹根本没当回事,还一个劲撵我们走,我们很不开心地各自回家了。
    直到吃晚饭时才听见马虎他家的人满世界的呼叫马虎回家吃饭,此时我才彻底证实马虎确实是被鬼抓走了。我越想越害怕,就把这件事告诉了父亲,父亲一听大惊失色,狠狠敲了我一筷子说:“你这个混蛋,为甚不早说?那他肯定是掉在枯井里了,场边有口枯井被捆草的人用谷草圈在里面了……哎呀……坏了……坏了……赶紧通知他家人到井底下捞人吧!”
    我正准备出门,马虎他爹就进了我家,他听了我爹的分析后两腿一软就瘫坐在我家的炕边,很快又站起来拽着我,拿着我家的手电筒就往出事地点赶,后面还跟了十几个闻讯赶来的人。他爹下去不到一分钟就从井底传来了嚎啕的哭声,我赶紧溜回了家藏在了猪圈里。
    过了很久,见没有人来找我,才偷偷爬出来去王亮家打探情况。
    第三天,马虎和大耳朵一样,也被抬到了地里,也被一帮人护送着,也留下一流的哇啦哇啦声。不同的是马虎是带着枪走的,而大耳朵却连根猪毛都没带走。
    就在送马虎走的这天下午,大队的高音喇叭里广播召开全体社员大会,进行忆苦思甜活动,这种活动每年都要搞一次。
    开会前,大队干部为每个社员准备了两个糠窝窝,当然是免费的。会场设在大队部的砖窑里,墙上贴满了标语,地上用木墩木板钉着一排排板凳,板凳上挤满了一溜溜群众,会场气氛庄重严肃,与会人员认真聆听着大队书记的报告:“……路线是个缸,缸举木胀,……啊,只要把缸举起来,木头都要胀一胀……啊,更不要说人了……啊,这个阶级斗争,一抓就灵……啊……党中央毛主席讲的很好呀……啊……”。老支书党性很强,只是放羊出身,没有念过书,但人们似乎能听懂报告的内容,等书记讲完话后,人们就精神饱满地喊几遍“社会主义好!新社会把鬼变成人!勤俭节约!艰苦奋斗!”等口号,然后就安排几个老太太哭讲着旧社会的苦以及它的黑暗,讲得会场内一片抽泣声,然后又是一轮声音更加洪亮的口号,人们个个噙着泪花,撇着大嘴喊着“打倒帝国主义!打倒走资派!打到一切反动派!……”口号完毕就开始吃糠窝窝,要求所有与会人员必须把它咽下,只有强行把它咽下,才能回忆起旧社会的苦难,才会感恩新社会的甜美。吃糠做的窝窝头,不但很难下咽,而且消化后还拉不出来,每次吃完糠窝窝,我都得让父亲用铁丝帮忙给我把大便一点一点抠出来,憋得叫人窒息。
    我希望自己快快长成一个大人,上更多的工,分更多的粮,玩更多的游戏,在棱角分明的方形生活里继续有力地讨生活。
    (剧终。谢谢大家收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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