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幽谷**【四】雪飘城外风吹北，人头洒血染喜房

**赤幽谷**【四】雪飘城外风吹北，人头洒血染喜房

八年后。

寒风吹着这个小城，在城墙上吹起风雪，推开街上每一面招牌，打得噼里啪啦乱响。已是入夜，街上人迹寥寥，路上的积雪呈现如完璧，偶有几个浅浅的脚印立刻又被雪埋住。街头一家小店中，三个中年汉子正在吃肉饮酒，他们是这个城的更户（专门打更、巡守），冬夜难耐，就找了这家主人家好说话的小酒铺，靠着温热的小酒烘暖被风雪吹冷的身子。

“这雪，不知道啥时候能停呢。”一个下巴削瘦的男人咽下一口酒，呼出一小团热气，望着小棚子外的风雪说。地面的雪，正在一点点快速地往上长。

“谁知道呢，反正这条街上也就我们几个人在乎，”一个满脸胡渣的黑脸男人吐了口痰，“这边上的肉是不是有点不对劲？”

没人答这肉对不对劲，大家就是来这里躲个风雪，有酒已是好运道，哪里还管肉味如何。“现在，要说在乎，可不止咱们几个，”坐一旁那个浓眉大眼的男人望着灯火通明的街尾，“震威镖局可在办大喜事，那些达官贵人都在那边，他们也得回家去，这赶马车的现在不得愁得眉头打结啊。”

“诶，听说震威镖局娶的小娘子是掌门黑五爷在送镖路上捡来的……”下巴削瘦的男人立刻有了谈天的兴趣。

“狗屁，捡来的还是抢来的，都是他说了算，”胡渣男把肉咬在嘴里嚼了两下，又吐在地上，继续说，“要不是他那几个哥哥有权有势，他一个到处欺人的恶霸，不得早给人端了。”

三人不说话了。雪越下越大，打在每一个沉睡的屋檐上。

“就是可惜了这姑娘。”浓眉男子轻声叹息。打更这么多年了，震威镖局那些在夜黑风高之时做的见不得人的勾当，他是看得多了。

风雪玩弄着震威镖局门口的大红灯笼，将大门匾额上的大红花绸带打湿，又试图吹更多的寒气去恐吓堂内推杯进盏的人们。

黑五爷的大哥在朝中官位显著，二哥又是江湖上鬼怨门的掌门，三哥四哥不及他们，但人长得五大三粗，也让人畏惧三分，大家都对这作威作福的五兄弟敢怒不敢言。虽说来人都是些达官贵人，但因着忌惮他们的势力，都和颜悦色喜笑颜开地进酒。黑老大和黑老二并未到场，五弟都娶了几房姨太太不数不清了——他们只要拿到黑老五每次趁着酒宴敛的钱财就行了。

“哎呀，大家真是够……够义气，”黑老五喝得满面通红，原本就黑煞的脸显得更恐怖，他说话时两条黑粗茂密的眉毛不时挑动，说明他今天特别高兴，“可是我……我要去抱我的小娘子了……”话毕，满堂大笑，笑得最大声的自然是黑老五了。他扔掉酒杯，手往上一挥，示意大家继续，就踉跄地一转身，撞进走廊的帘子。这娘子确实是他几日前跑镖路上捡来的，大约是哪里的逃难人，衣衫不整蓬头垢面，但仍可见其身姿曼妙，脸蛋俏丽，尤其那一双眼睛，更是暗藏秋波楚楚动人。黑老五自然要大发善心做好事，将她带入府中，纳为第十几房小妾。

院子里的雪悄悄已经铺起厚厚一层，趁着人们喝酒作乐。黑老五从前厅走到喜房，要走过一条临院的廊子。一阵寒风吹来，他不禁打了个寒颤。“真他娘的冷！”他心里骂了一句，酒意也退了三分，缩了缩脖子跨大了步子往喜房走去。

“娘子，我来了！”喜房的两扇门被他一把推开，“砰”的一声摔在后面的墙壁上，又弹回来吱吱的喊几声疼。房内红光盈盈，是烛光打在红布上又映在墙面桌上。到处都是红红火火，却又是安安静静，甚至是冷冷清清的，与前厅那番热闹天壤之别。一个身着喜服的纤弱女子坐在床榻上，就等待着黑老五的破门而入。可黑老五并不知道，这个娘子的手里，还有一样东西，也在等待着他的到来。

黑老五经途中风雪一吹，酒意减退，如今入了喜房，心内更清醒许多。他大步跨到那美人儿面前，本想一把将那红盖头扔了，突然迟疑了一下。他虽娶了那么多次亲，但每一次都是强硬而行，唯有这个小娘子，温柔可人，对自己又恭顺体贴，自愿结为夫妻。当然若不是如此，黑老五也早强要了她。回想了片刻，黑老五便觉得面前的这个女子更是娇艳，于是也一改往日的粗莽，搓了搓手，屏息凝神地揭起红盖头。

红色褪去，露出一张明媚的脸蛋，粉面含春，眼波流萤，正笑盈盈地望着他。黑老五欣赏着面前这个美人，竟不知如何是好了。他双手捏住女子柔弱的肩膀，也不管宽衣解带，就将她按在枕上。

正欲亲热之时，突然觉得脖颈微凉，还未反应过来，一阵剧痛从那里传来。直觉告诉黑老五，大事不妙。

一滴血滴到身下这美人白嫩的脸上，她还是那么美，微笑看着自己，就好像停滞着这样一个神色。又是一滴。两滴。疾疾地落下。

黑老五一摸，拿下手来，竟全是血，他噌的一下从床上弹起来，跌坐在地上。

“你，你到底是谁？”他怒瞪着从床上缓缓坐起的女子，吃力地问——也不知是何物，虽细细一条伤痕，却好像已经深切喉颈，使他无法大声叱问。

那女子却依旧只是明媚地笑，不言语。

黑老五知道自己中了计，这十几年来，自己结了多少仇家，却从未有事，今天总不能栽在这小丫头手上。他一跃而起，手边虽没趁手兵器，但他拳脚扎实，就势抡起拳头扑向床上那女子。女子轻轻一闪，闪到床前，让黑老五扑了个空，撞在床上重重一声闷响。黑老五又挥拳甩出去，女子又是一闪，那偌大的拳头便甩在轻薄的空气里，直到碰上床边的垂幔才收住。两下用力之后，黑老五竟累得气喘吁吁，呼吸更为困难。那女子已经走到门边，将那两扇木门轻轻关上了。

“难不成有毒？”黑老五心里大叫不好，怕是碰上阴家子了。他随手扯过一边的喜盆，往那女子扔去。

盆砸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接着又是凳子踢翻的声音、桌子翻倒的声响，还有各种闷响。有往前厅上菜送酒的仆从路过，诡笑着互相轻声言语：“黑老爷每次娶亲都是这样，动静特别大。别人是娶娘子，他是捉娘子。”

几番抡砸之后，黑老五的体力消耗得差不多了。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必须离开这里，回到前厅去。离门仅几步之遥，他扶着墙直起身子，想往前走去却一个踉跄又扑在地上。于是他只能往前爬，血从他的脖颈往下流，渗透了红色喜服内里的白色衬衣，又染红了地上的毯子。

就在他即将要爬到门边，手指将要触碰到门沿，脖子却突然被人往上勒住，一根极细的韧物快要把脖子切断了。极大的疼痛从脖子勒进处传来，他趴在地上，那女子就坐在他背上，两只手缠一根细丝，死死地勒着他的脖子。

黑老五已喘不过气来，脸胀得更黑，眼睛瞪的大得恐怖，眼白狰狞地咆哮着，眉毛往上吊起，像即将烧着的柴火。他的一双手，只能不住地往后挥打，时不时地打到那女子的腿上。女子只是死死勒着，全然不管他如何反抗。

他的力气越来越小，手也实在抬不起来了，想发出声响，却连呼吸都是奢望。

是送菜的仆从发现了黑老五的尸体。门大开着，黑老五的手死死地捏着拳头，死前应该挣扎得很痛苦，从身下毯子的破败程度就可以看出来。当然，他的痛苦是无法从脸上看的，因为他的尸体没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