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

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到今日回来整一个月的时间。我既可以在大城市如鱼得水，也可以在小城里游刃有余。我喜欢这样随遇而安的我。

十月二十号我在老家的山城呢，那天是壬寅年九月二十五，星期四。多云，4-15度，空气良。

头一日落地核酸检测，回到市区已经很晚了。想着皇阿玛在医养中心有专业的护工，心下稍安。我可以早上回县城，晚上回市里。或者和院长商量，在房间加张床，我陪护。所以，大清早风风火火回到县里，怪我对医养中心不了解——那里其实八十岁的居多，基本上康复无望的。而皇阿玛七十几岁，去那嫌早了些——我当时就哭了：老人家躺在那里，多么无助！像被孩子抛弃了一般！

那一日办理手续，先生陪我把皇阿玛接回家里。

吸痰器，制氧机，雾化器，护理床，翻身垫——原想着我下不去手吸痰，抱不动练不了行走，但到了这一步，又有什么是做不了的呢?

从最初的兵荒马乱，到现在，毫不夸张的说，我坚信自己有做护工的潜质。事分清重缓急，一样一样去做嘛。做着做着，就熟练了。比如打流食，起初好多次，好悬没让流食把我打喽。不是胳膊烫伤了，就是手裂口子了，后来就想办法用硬纸片盖住气孔，穿上防护衣。比如做饭，有两次炒勺着火了，我都惊呆了，以为这就是传说中点了厨房！一来二去，半生不下厨的我竟然会熬各种营养粥了！比如喂饭时，最怕皇阿玛呛住，从老人家咳嗽有痰时的束手无策，到现在一手拿着压舌板，一手吸痰，驾轻就熟。至于擦大便倒小便换护理垫换尿袋，这些，都不在话下。甚至，天暖和时，我还可以把皇阿玛放在轮椅上，给他洗洗脚呢！

我想，我们小时候，父母也许就是这样一把屎一把尿拉扯我们长大的吧！这就是与人交往的原则和底线：孝顺，善良，感恩。一个没有这些品质的人，你妄想他能真心真意与你相交，纯属痴人说梦——孝顺的人可能不一定好到哪里去，但不孝顺的人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昨天中午的疙瘩汤深得皇阿玛青睐，吃了多半碗，心中甚慰！

此刻，皇阿玛睡得可香了，不过也是厉害，睁着眼睛，打着呼噜——我刚出去做核酸回来，十一点之前都是我的晨间，我还有半个小时可以码字！

早晨的鸡蛋羹滴了几滴万能的小香油，很是合皇阿玛的胃口，下回还可以做得更好。火候还差一点点儿，再有三十秒鸡蛋羹会更鲜美。

门铃响快递到了——话说前几天不是买了三个兰花盆吗，结果与期望的不一样，退回去不值当，放那浪费，于是要了三束富贵竹。我是把三小只当玻璃瓶用了，浇上水，直接将富贵竹放上，看上去还不错，好在商家还算用心，带着一个塑料杯保护着根部，我就是把水浇到那里，把塑料杯放在兰花盆里的。不小心水浇多溢了出来，擦了擦茶几，顺便又喝了一杯凉白开——我是说，你等的人如果他说忙，你就别等了：任何感情，不存在没有时间，发个语音，打个视频，多方便的事儿！没有谁忙到日理万机，只是不想理你罢了。

最早的时候我喜欢文竹。丁老师家里有一盆，爬了半面墙。师母见我喜欢得不得了，把那盆文竹送给了我。我稀罕得什么似的，恨不得砍个板把它供起来。兄嫂见了亦很中意，我无奈忍痛割爱，叮嘱他们要好生待这盆文竹。第一次见时，文竹长势喜人，好着呢；第二次见时，文竹叶子有一点点发黄，生病了；第三次见时，文竹已经被他们丢了出去。那是师母他们养了十几年的，我后悔自己不够坚决。若是文竹一直在老师家里，一定还会继续是家里的一道壮观。若是文竹后来一直在我手里，一定也会继续是我捧在手心里的宝贝。

好久，是好几年，我没再养文竹。

遇见水竹的时候，我还是动了心，细细长长的，看着就清爽。把它请回家，小心翼翼地侍弄，并在心里打定主意，就是天王老子来要，我都不会再给。每日必做的功课就是看看我的新朋友，它心情好不好，头一天有没有休息好，是需要晒一会儿太阳，还是需要歇一会儿阴凉。我对它那么好，遗憾我却不懂它，也没有想过去查查资料，请教一下花店的老板——如果生长在水里，它会一直保持着旺盛的生命力。我竟然不知，却拿寻常的花那样待它。

其他的竹倒也没有多喜欢。灵隐飞来峰附近的云栖竹径又让我动了养竹的念头，不知是不是靠近灵隐飞来峰的缘故，还是自身高雅所致，那片竹林倒像是一片仙境。不然，你站在洗心亭里看吧，水中倒映的翠竹古亭，有没有洗了你的心?

我却再没养过文竹、水竹，偶尔倒是买几枝富贵竹的。

运动公园里有一片八百多平的竹林。较之云栖竹径小了一百倍，竹林大小都无妨——再大，我又不能每一竿都去见；再小，我也未必每一竿都见过。我是说，那一竿竿毛竹，若说起它们，每一竿有每一竿的形状，每一竿有每一竿的颜色。形状和颜色似乎并无二致，却又让你清楚得看见，这一竿和那一竿并不是同一竿。清晨，微风拂过它们的秀发，这些刚睡醒的小姑娘，张开朦胧的睡眼，伸几下胳膊，踢几下腿，用晶莹的露珠擦把脸，马上精神抖擞起来。夜晚，它们是晚归的少年，疯跑了一天的疲惫，融化在柔和的月色里。

据说世界上集中面积最大的天然竹林是蜀南竹海，以后一定要去看看呢。云山竹海，天上人间嘛。每个季节，当有每个季节的风光：春日生意盎然的，是那遍地的短芦芽；盛夏浓阴蔽日的，是那满山的嫩翠竹；金秋天高云淡的，是那踏风的竹仙子；隆冬林寒涧肃的，是那青枝的雪绒花……

与其为那些凡尘俗人琐事烦忧，不如养几尾竹，甭管是文竹散竹罗汉竹米竹凤尾竹，随便哪种竹，让它相伴晨昏。

东坡不是说了嘛：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