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和丹尼尔约好的四点钟见面还剩约40分钟,我决定还是早点出发。这辈子什么能力都能通过学习得到相应程度的提升,唯独方向感这回事怎么也没有得到改进,经过大几十年的挫折,我断定这个能力一定是直接由基因决定的。
心里一边祈祷着一会儿千万不要再迷路,一边又对一会即将要迎来的见面渐渐生出一些很真实的不适感,这倒与雅婷托我问的问题无关,主要是由于二十一年前与丹尼尔在伦敦的偶遇,当时闹得有一点不愉快。这件事我从来没有对雅婷提起过,当然是为了保护她。
刚才在会场上与丹尼尔的再见太突然,以致于我还没来得及跟他正式地为我当时的失态道歉。我想他肯定也没在期待一个迟到二十多年的道歉吧!
那个时候我才33岁,血气方刚,适逢我与当时的男朋友王一洋也就是现在的先生产生了一个误会,以致于我对男人产生了一种变态的偏见。丹尼尔正好撞到枪口上。
那是一个暑假,我受一对威尔士学者夫妇的邀请去参加一个展览,这是一个完全私人的邀请,与本故事无关,便不细说。我还记得当天伦敦阴天有雾,下午3点半左右飞机落地。在等待下飞机的时间里,我打开手机收到了我的同事赵老师发来的一张照片,她与我同一个教研室,平时待人亲切。点开一看,发现是一张一洋与一个陌生女生一起在餐厅吃饭的照片,那女生好漂亮,穿着也很时髦,贵气逼人。
短信配文:树老师,我并不是好生是非之人!但我亲眼见到了,还是不忍心像你这么单纯的人被骗。照片中的女孩是本市宜新公司老总的女儿,专业是中国画。昨天下午我在餐厅看到他们的时候还有一个介绍人,说了几句就走了,两人像是在相亲。
怪不得有假期也不愿意和我一起来英国?闭关临古画?白富美?呵!我心中顿时万马奔腾,一股无明火在胸中慢慢升腾。但我还是抱着一点希望这可能是一个误会,于是给一洋发了一个信息:“我到伦敦了,过去的11个小时里,你在干嘛?”
很快收到回复,“飞机很准时嘛!我一直在家临画啊,一会给你传照片哈,已经临了三张小画了。”
我头皮有一点发麻,顿时感觉周糟的声音都听不见了。因为我不会画画吗?还是因为她比我有钱?男人都这么现实吗?爱情算个狗屁!我怀着气鼓鼓的心情奔出机场,在出口处与50岁的丹尼尔碰了个正着,我们一眼就互相认出对方了,丹尼尔彼时与他41岁时并没有明显的变化,只是头发颜色变浅了些。
全身散发着欢快气息的丹尼尔要求贴面吻,被我条件反射式地躲开了,他大笑中国人的保守。不过,与9年不见的故人偶遇还是让我的心情一下子舒展了不少,特别是像丹尼尔这样类似从电影指环王走出来的快乐霍比特人见面,真是让人心旷神怡。他问我要不要一起聊会天,正好我也是计划当天在伦敦待一晚,第二天再去威尔士,所以便一拍即合。
坐下来后第一件事便是互相交流各自来伦敦的目的。
“你明天还要去佛罗里达?你真是大忙人啊!”我一听他今天来伦敦办事,明天还要去美国,感慨他的日程真满。
“哈哈!我已经习惯飞来飞去了!”丹尼尔非常敞亮地笑了,停了一下,安静后接着他问:“你后来见过小严吗?她好吗?”他问得很真诚,虽然面部线条还保持着微笑,但说这句话时眼神里有不易察觉的疼痛。
“你们没有联系吗?”我本能地问。
“7年前,她到北京后给我发了个信息告诉我她很平安,然后封锁了所有我可以联系到她的渠道。虽然我后来重新申请了邮箱给她发邮件,她也没有回复。”丹尼尔叹了口气,喝了口咖啡,又抬起头,恢复至之前的笑容,轻松地问:“她一定结婚了吧?是不是都已经变成妈妈了?”
“由于不在同一个城市,我也很久没有见过她了,但她肯定没有结婚。我怀疑她甚至没有男朋友。”我说。
“真的吗?”丹尼尔突然低下头,并转头看向窗户外面,刻意回避我的眼神。
我不再说话,见气氛一下子有点冰冷,便挑起了另外一个话题。
“你去佛罗里达干什么呢?你在那边还有合作的项目吗?”
“不是工作上的事。”丹尼尔顿了顿,转头看向我真诚地说:“小树,我就要结婚了!”
他的回答太出乎意料,我愣了半晌,然后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镇静地问:“她是谁?”
“她叫莉莉,是个美国人。我们认识8个月了,上个礼拜她提出结婚,提议我搬到佛罗里达去住,我正好也想离开巴塞罗那,结婚是个很自然的决定。”
“8个月?”我重复着他的话。
“是的,准确地讲,应该是7个月零20天。”他讲起思考了一下说。
“这8个月里,她在美国,你在西班牙?”我进一步确认着。
“大部分时候是这样,但我每个月都会飞去看她。”丹尼尔答道。
“这8个月你们怎么联系啊?”我压抑着自己无明的愤怒。
“写邮件。用手机啊,技术改变生活。”丹尼尔调侃道。
“婚礼是什么时候?”我继续面无表情地问。
“一个月以后吧。”他似乎察觉了我的变化,小心地回答着。
“呵,8个月以来每个月飞跃大西洋去约会,9个月不到就要结婚了。这爱情真让人感动啊!”我笑了,嘲讽地说。
丹尼尔终于察觉了我的情绪,他懂得“敌进我退”的道理,并没有接我的话,而被纵容和愤怒驱使的我,继续进攻道:“罗哈斯教授!你不是不愿意被婚姻束缚吗?你不是说婚姻是反人性的制度吗?怎么突然就决定把自己也送进这牢笼里了?”
“小树!这世界无时无刻不在变化着,人也在变!”丹尼尔看着快要失控的我严肃地讲。
“借口!都是借口!”听到他说这一句,犹如火上浇油,我已经不能控制住自己,一定要说出下面的话。
“严雅婷跟你在一起快5年,她把自己的青春全部献给了你,你们一起和睦地生活了那么久,你说不能给她婚姻。但现在却突然能给一个认识刚8个月,天天靠手机传情的女人婚姻了?那个可怜的雅婷,被你甩了还在替你辩解,跟我说你是为了不耽误她而不打算给她一个连你自己都无法承诺的婚姻!你现在怎么又能承诺了?”
我越说越气愤,甚至不能忍受跟他坐在一张桌子上,突然站起来,继续炮轰丹尼尔:“你说,那女人是不是有一大笔家产?”
丹尼尔一脸愕然,惊呼:“你在说什么?我不缺钱!”
“还是只是为了那张美国绿卡!”我说完最后这句没有节操的话,才些微有些发现自己现在撒的是对王一洋的气,心里略有悔意,但仍然确定一定是丹尼尔辜负了雅婷,所以并没有对他道歉。
丹尼尔一脸茫然地看着我,没有说话。
我平静了一会,坐下,一分钟后,面无表情地说:“罗哈斯教授!我愿意祝你幸福!但我不愿意把这个消息告诉雅婷!如果你真的爱过她,我希望你也不要告诉她!”说完没等他的回答便起身离开了。
想起年轻时候的莽撞,嘴角泛起的竟然是温柔的笑容。时间是最好的朋友,它永远不会抛弃你,永远给你机会,只要心怀善意、勇气和希望,每个人都可以在时间里变成一个更好的人,一个更宽容的人以和一个更明智的人。
到了眼下这个岁数,所有曾经出现在生命里的人,无论他们过去做过什么,好的还是坏的,在今天看来,似乎全部都被回忆蒙上了一层温柔的光。
哪里有什么彻彻底底的大是大非?哪里有什么一成不变的事情?
雅婷肯定直到现在还会怀念丹尼尔,那丹尼尔还会怀念她吗?他们相互怀念的程度会一样吗?爱情对于他们两个来说到底是劫数还是运气?不知道在他们两个如今的想法里,爱情对于人生来说到底是不是重要的呢?
所有人的一生都只是他所处的环境、他所经历的事以及他所碰到的缘起交融下的产物。
我和雅婷有什么区别呢?如果当时碰到丹尼尔的是我,我是不是会成为现在的她?甚至,我和丹尼尔又有什么区别?如果我生在他的环境,遭遇他的坎坷,遇见他所经历的诱惑,我会不会成为现在的他?
谁也没有权利去肆意评价另外一个人的一生,因为人与人之间的区别原本是非常之小的。那些在社会评价体系里被疯狂放大的“高低”之分,也不是渺小的人类自己所能完全左右的。
我一路想着自己的心思,不觉已经走到了约定的咖啡店门口,我早到了5分钟。
让你像大自然一样从容度过每一天,平和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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