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走人户

作者: 读秒 | 来源:发表于2020-04-05 09:42 被阅读0次

            那红满天的瓦子云,让我的心里踏实了很多。听人们说,前几天才下过一场大雨,很是寒冷了一阵子,这难得的好天气,恰巧被刚回来的我,就轻易赶上了。

            昨晚飘然而至的那个梦魇,让我一直很纳闷。今早起床时,我都还能清楚地记得它的整个。已经死去多年的婆婆,从不曾给我投过梦,包括我日思夜盼想她的时候,她都没能走进我的梦里,却在我明天要去“走人户” 时,她偏偏出现了。

            梦中的婆婆,依旧穿着那件浆洗旧了的、打着补丁的英丹兰土布长衫。手上还是拄着那节发黄的斑竹手杖,脚旁放着个装了两把面条、有点皱巴巴的布袋子。她站立的位置,就是我们老家出门的那个三叉路口。我送你去,路上一个人害怕,她说。

            今天,我按照早就有的想法,的确要去多年未曾谋过面的舅舅家里作客。虽然没过年,但我想重温一下儿时“走人户”的感觉,仍走我以前常走的那条山间土路。所以,我把妻儿安排上了车,便独自一人步行。我们一家三口打算在舅舅家里汇合。

            难道婆婆的在天之灵,已经洞穿了我的心思?

            临出发的时候,我学着小时候的样子,准备了一个粗壮的黄荆棒,为自己壮胆。

            路过山嘴,下到农王堰,以前这是一段有坡度的土路。每逢下雨,遍地泥泞,即使手上有黄荆棒拄着,脚下也依然打滑。黄荆棒比竹棒好用,我那时走人户就常用它。其实还有一个原因,用它来防身。家家户户都有看门的狗,冷不丁窜出来,就会咬了你。没想到,现在这段两三里的土路已经铺上了水泥,成了车道。可遗憾的是农王堰因此而受损了。

            站在面目全非的农王堰前,为它的风光不再而惋惜。曾经我来这儿,往茅坑里挑过水、牵牛来喂过水,还在里面捉过鲫鱼。眼前这猥琐的样子,哪儿是它该有的神态呢?

            路边下的那座孤坟,已经被茂盛的野草覆盖。在我还没离家时,就听人说起,死去的他是个好人,从不讨人恨,却被酒要了年轻的性命。父亲在我参加工作之前,还以他为例,让我别酗酒……我在那坟前稍作停顿后,又出发了。前面记忆中的小路,已经严严实实被柴草遮住,路已经不成其为路了。

            我复杂的心里加进了些后悔的成份,只为寻找儿时的记忆,何致于要吃这般苦头哟。但已经没有办法了,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再说,我也不单单是为了走这路,看看这山野的风光,呼吸呼吸这自由的空气……也是难得的。我安慰自己。

            我寻思这路上应该有一处四合院,当真见到它时,像邂逅老朋友一样,一扫刚才的颓势。有一年,我们父子路过这里时,看见一个大人用火钳夹着个大青虫,在吓唬关在屋内的孩子,那孩子哭成泪人儿似的,父亲走过去与那大人嘀咕几句后,回来告诉我说,那孩子不学好偷了人家的东西,他爹才想给他个“怕矩” 教育他。以后,每次从那房前经过时,我都想起这件事来。

    ※          ※

            每年春节,我都要穿行在这条有山可爬、有沟可迈的路上。既走有人烟的地方,又走没人居住的梯田与丛林地带,很小的时候是父亲带我走,等后来我大了,单独走的时候就是常有的事了。

            也只有在春节期间,家家都在“走人户” 时,我也才有幸被跟着来走它。当然,这漫长日子的到来,是需要有一些条件作筹码的,如:好好学习、勤奋劳动,还要听大人们的话……

            按照老祖宗留下的规矩,这农村的年可是当盛典来过的。哪怕家里的活儿堆成山,过年的时候也得把它们全放着。尤其是大年三十的年午饭一吃完,到初二三的时候,都是耍净的。怎么耍都行,只要不“出格”。出了格,屁股要遭殃。

            年午饭是举一年之力,把积攒下来的好东西统统端上桌,全装在那些盘盘碟碟碗碗里面了。那一大桌好吃的东西,你只能随心的吃,却不能任性的吃。每件器皿里,得有意无意留上那么一小撮,以示年年有余、天天有余。好像那些有意无意间留下来的佳肴,真能把一年的穷日子给喂饱一样。

            初一“走人户”,是约定成俗的事情。自然在这一天,我们要穿上簇新的衣服和新鞋子,关于那耀眼的“新”,对穿惯了旧衣服的我们来说,开始还有些不好意思。当适应了以后,有时便神抖抖的就想去人群中显摆一下,那闻得见布香的衣服,给我们增光不少。

            由于父亲是独子,母亲兄弟姐妹多,所以我们这些娃儿们,每年也只能朝舅舅孃孃们家去。

            我们家有些特殊,我的生母早早就去逝了,我是妈的娘家屋___朱家___栽在王家的一个小苗儿,我每年自然会去寻根的。而我的其他几个小妹,则分头去到养母的兄弟姊妹家寻根。这已经是多年的惯例,彼此适应了。

            今天的我,照样穿着新衣服,连同这“走人户”的心情,好像都跟那时候的一样。因为我去的地方,毕竟是熟悉的舅舅们家。尽管有几年没去了,但从与他们平时的书信往来中,已经知道舅舅们拆了老屋,都修了新房。但在我记忆中,老屋是无法拆除的,它原来的模样,已经深深地铬在了我的记忆中。一套四合院的瓦房里,有我的大舅二舅三舅们住在那里,吊脚小楼的旁边,一条小路可以直通河边。而他们的屋后,从厨房里的一个小门就可到达。房后的水井以及井边的小塘,最早是外爷带我去的,后来我又见到了三舅把从河里捞起的野生鱼,拿到井边去解剖,小鱼儿则放进那小塘里,让它再长……

            提着东西的手有些酸了,我从左手交换到右手上。每次去,我都要在死去爷爷的坟前,为他烧纸化香。放鞭炮的目的,是告诉耳背的爷爷我来看他了。眼前这手提袋里,已经准备好了这些。

            已近晌午,太阳的光已不再那么柔和了,路途依然还远。我却并没选择匆匆赶路,而是想边走边看。这路上变化实在太大了,有些已经超出了我的想像,比如沿途鳞次栉比的农家小院,比比皆是;以前荒秃秃的山坡,全都快乐地披上了绿装……

            眼睛看着这一切,脑海里却又浮现出与小伙伴们,在一起时的游乐情景。以前,舅舅们家周围的那群小伙伴们,每年都带我到河边去划木船。海边的沙地里有柔软的细沙,浩口上有低飞的沙燕……它们都能把我们的时间,挤占得满满的。

            小路似乎已到了走不通的地步,我手上的黄荆棒,因为披荆斩棘的缘故,已经面目全非了。这曾经的小路,完全看不出有人走动的痕迹。

            回味昨夜清晰的梦境,我又想起了婆婆。有一年春节,父亲有事没有回家。婆婆担心路上不安全,就把我送到舅舅家不远的地方,怎么劝她都不肯进屋,就执意返回了。记得路上她给我说过,男子汉要早点自立,以后你自己去,我就不送了。事实上,在去舅舅家的路上,我们同行也就仅此这一回。

            但后来老了的时候,我也陪她去走过人户。不过,去的是她娘家屋。婆婆担心以后再也没机会回去了,那次我在父母的要求下,当起了婆婆的保护神。我亲眼见到了在她出生地,在那些同辈们面前,她一扫以前在我印象里的愁苦、没有言笑的形象,以至在回家的路上,她还余兴未了地说,明年我还带你出来。她把两元钱塞给我,说是别人给他的“新年钱”,要我好好读书。明年的时候,她就生了病,这愿望从此就没办法实现了。

            穿越那片广大竹林的时候,阳光被挡在了严实的竹梢之外,竹林里阴冷暗黑,我被这可怖的气氛弄得紧张起来,想起以前发生的事,心里陡生害怕。有次一只受了惊吓的大鸟,在这竹林里乱窜,发出恐怖的怪叫……后来我也没弄清楚,它究竟是怎样的一只大鸟,反正每次经过这片无人区的竹林,奔跑的速度有如弓箭一般。没想到,现在已人到中年的我,居然还被这茫茫竹海,心虚地惊出一身冷汗来。但我又不便逃跑,逃跑只会暴露你害怕的弱点。

            到了旁生支流的朱家浩,头上的蓝天是一览无余的明亮,我的心情又仿佛云开雾散了。涓涓细流从浩沟里流出,更添河水的份量。我走到河岩小道上,下面浅滩处的流水依然湍急,河中央匆匆划过的木船、远处的点点野鸭、低飞的白鹤……一切仿佛又重回我记忆的昨天。不竟心潮澎湃,索性停下来观看。真有点想吟诗作画的感觉了。

    ※        ※

            站在河的对面,大声呼喊着“舅舅”,没想到河那边,很快就传来了大舅的回音。来了,来了……

            不一会儿,船就靠了岸。腿残的大舅来接了我。他们都要来接你,我说小时候是我来渡你的,这次干脆还是我来吧。他兴奋的说道。

            我的目光,在舅舅苍老的脸上与佝偻的身体上游移着。

            双浆在水面上轻舞,皱纹似的河水泛出粼粼波光。你媳妇和儿子他们早到了。好多年没见了,你们在外面还好吗?

            还好。舅舅,您们还好吧?

            都挺好的。

            舅舅划船的动作还是那样干净利索、轻盈飘逸。不经意间船就到了岸。

            闰生关牛狗娃子们,听你要来,说明天要陪你划船去。

            我的心里,顿时涌动着儿时生活的朵朵浪花来。

    (图片来自网络,向原创者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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