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真实”，时为清华大学教务长的梅贻琦这样回答：“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做什么，和谁在一起，有一种从心灵深处满溢出来的不懊悔、也不羞耻的平和与喜悦。”
我经常错把忙碌带来的虚假的充实感当做真实，这是很可怕的。明白自己一生的意义，并为之前行，这才是真实。而渐渐觉得，身边的一切变得不那么真实，醒来是为了能够安稳地睡去，睡下是为了还能醒来。时间太快，快到不真实。连时间都不真实了，还有什么能是真实的。
周四晚回家参加大伯的葬礼，在我看来，大伯一直是个威严而敦实的中年男人的形象，居然离开了。可掐指一算，大伯已经73岁了。这些岁月，都去哪儿了。
大伯初中毕业后，从军20年，退役后分配粮食局任职。小时候，大伯是我吹牛的资本。在小县城，有个当官的亲戚是很有面子的。《无问西东》里，王敏佳小时候给毛主席献过花的牛，吹了半辈子，每一次提起内心一定是傲娇的。我想我小时候每每跟别人提起，我大伯是当官的，家里多有钱，内心也是一样的。我爸是个没本事的人，年轻时在油米厂上班。当年这样的国企，普通人挤破脑袋也是进不去的。我爸能谋个这样的饭碗，也都是托了我大伯的福。
我对大伯最初的印象是在一个夜晚，当时我大概五六岁。某个亲戚过生日或者结婚，吃完饭。大伯的司机送我们回家，大伯坐在后排。我记得我不敢说话，只敢安安静静地坐着，因为当时与我而言，大伯有点近神的存在。我不敢亲近，生怕说错了或做错了。90年代的三四线小城镇，汽车极其少见，更何况是能有司机，而且还是公家给配的。我甚至还记得司机姓乔，我叫他小乔叔叔。下车后，隔着车窗看着大伯，微胖的身子占了很大的空间，威严的脸庞微笑着，可能喝了酒的缘故，眯着眼，说：“我最不喜欢伢子了。”今天看来，这肯定是一句玩笑话，但我当时可能当真了，以致一直不太敢靠近他，因为他不喜欢伢子，而我就是个伢子。
上小学的时候，中午经常去大伯家蹭饭，那是我改善伙食的时候。小时候家里穷，吃肉是一件奢侈的事情。直到上了大学，我才慢慢不把吃肉当做一件事，并且几乎顿顿都要吃肉，无肉不欢。而大学快毕业时，我又选择了做素食主义者，几乎没再吃过肉，人生无常。而大伯家的饭菜，不仅仅是有肉那么简单，对于那时候的我而言，是奢华。有一回去大伯家，大伯站在门口看到我，说：“今天我们家没有饭吃。”我就愣住了，不知道该回家去，还是要去哪里。十几秒后，大伯笑着说：“跟我去邻居家吃吧。”然后我就跟着大伯在邻居家吃了顿饭。席间，大伯说：“我侄儿听说今天没饭吃，刚刚吓到了。”说完又开始呵呵地笑。
现在想起大伯的神态身形，像极了习大大。想象自己能有个习大大这样的大伯，也许多少能够明白我对大伯的感受。我不知道习大大喝不喝酒，但大伯和我爸都是嗜酒如命的人。大伯说他一辈子喝的酒，要用卡车来拉。家里珍藏了很多酒，只是后来生病，不能喝了，人生估计少了很多乐趣。我哥比我大10岁，几乎跟我没什么交集，但我看得出他是个性格刚强的人。我想，这和有个军人父亲是分不开的。不像我，性格里更多的是软弱，大多数时候是逆来顺受，忍无可忍时会快刀斩乱麻，完全割裂。我哥在追悼会上的悼词里写到，他依旧怀恋在军营里，露天电影散场后玩耍的欢愉。我很羡慕他，能在军营里长大。我一直憧憬王朔笔下北京军属大院里孩子们的生活。我很羡慕他，能有那样一个父亲。
我慢慢长大后，因为自身的缘故，在亲戚面前总是少言寡语，和亲戚的走动少了，和大伯的走动也少了。现在想想，这不好，要改。上大学还是工作后，去看过一次大伯。过年，大伯一个人在家，手已经颤巍巍的了，我爸跟我帮着大伯做饭，我还把大伯家的微波炉弄坏了，我吃完饭就匆匆走了。我对大伯的最后两次印象都是在婚宴上：一次大伯坐在我的旁边，上了一盘螃蟹，大伯的手颤的比以前更厉害了，我给大伯夹了一只。螃蟹一般是一人一只，但有人拿了两三只，很快盘子里就剩一两只了，大伯看了有点生气地，但因为生病底气不足，用低沉的声音略提高嗓门，颤着嗓子说道：“我侄儿还没吃呢！”所有人听到了都立马不去夹螃蟹了。我说，我不吃。但我没告诉大伯，我早就吃素了。最后一次也是在婚宴上，表弟的婚礼。大伯坐在那儿，周围很吵，我走过去大声地叫了他：“大大!!!”我老家把大伯称作大大。大伯很是动容，嘴角颤了几颤，说话有些含糊，勉强应了一声。我没跟大伯坐在一桌，但我注意到，他一直盯着我看，并且眼里闪着泪花。大伯应该知道我这些年的一些遭遇，可能有种舍不得的同时，却又无能无为的自责吧。我爷爷奶奶走的早，长兄如父，大伯比我爸大10岁，应该会有种要照顾我爸的责任感吧。但又时常怒其不争，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将对我爸的情感延续到我身上也是很自然的。说到长兄如父，可能大伯的离世，对于我爸，也是不小的打击吧。记得小时候我爸去办个事情，怎么也办不下来，走了很多冤枉路。后来办事的人知道了我爸和大伯的关系，找到我爸说：“你是孙股长的弟弟啊？“我爸很用力地回答：“嗯！！！” “早点说哎！”然后立马把事情办了。大伯对我爸来说是一个靠山，即使后来大伯退休了，没了实权，不能帮我爸办什么事情了。但我想，对我爸来说，大伯依旧是一个依靠。这种依靠，是连接着血脉的。但现在，这个依靠没了。
有时候我不明白自己的青春是怎么度过的，总感觉时光一晃就过去了。直到某个极具仪式感的事情出现，像是大伯的葬礼，才会触动心底的某根弦。这根弦会提醒自己要好好想想，自己的青春都是怎么过去的，余下的青春该怎样度过。思考这些不应该是羞愧的，也不应该是无病呻吟。只有这样的思考才能避免麻木的忙碌带来的虚假的充实感，才能避免一生的迷茫。我觉得自己已经走到青春的尾巴上了，身体已经给出一些提示：经常一两顿不吃也不觉得饿，偶尔只睡几个小时也不会困。但我依旧不知道这辈子究竟该追寻什么，也许，在我整个青春中，都不会有答案了。
分享一小段《无问西东》的台词吧，这是一部关乎青春但无关乎时代的电影：如果有机会提前了解你的人生，知道青春也不过只有这些日子，不知是否你还会在意那些世俗要你们在意的事情，比如占有多少才更荣耀，拥有什么才能被爱。愿你在被打击时，记起你的珍贵，抵抗恶意。愿你在迷茫时，坚信你的珍贵。爱你所爱，行你所行，听从你心，无问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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