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罪

刺骨的寒风一遍又一遍地拍打着窗台，那株无名的植物默默地承受着来自大自然毫无理由的鞭笞，脱落的叶子遍体鳞伤，轻轻地飘落在地，拂过我浅闭的眼睑，孤单的身影就这样与腐朽为伍，或许从着地的那一刻起它就不再孤单，而我呢？我只是静静的伫立在那里，任由那冷冽的寒风拂去脸上滑落的泪滴，一串又一串像晨露般滴落在地。

心中杂乱的记忆一叠又一叠层层堆积，我找不到装有身份证信息的记忆槽，所以在登记身份信息时我称自己为无名氏，像那株残败的植株一样。愁绪在静默的暗夜里潜滋暗长，像含苞的花蕾，一朵又一朵尽情地绽放。

（一）

昨晚我们彻底闹翻了，他第一次竭斯底里地咆哮着，每句每字每个语气都在控诉着我的蛮横无理我的鼠目寸光我的软弱无耻。我不知道他到底蓄积多久的不满才可以愤怒到把我贬到尘埃里去。到底从什么时候我们开始相互敷衍相互忍耐共同暗造这枚足以让我们把彼此伤到支离破碎的情绪炸药包呢？总之在很久以前他是一个对我唯听是从呵护备至的人，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相互背离，恐怕他自己也不知道。

我早就受不了他了，受不了他的无所谓，受不了他的冷言冷语，受不了他对我的忽略。我就知道的，总有一天这个男人得逼疯我。他总是这样平庸和安于贫穷，浑身散发着耄耋老人奄奄一息的气息，一如这个落后而不思进取还搞封闭的城市。每天睡在一起他也没有发现我已经吃了整个月的安眠药，一离开药我就无法入眠，我总想，要是哪一天可以一睡不醒就好了，不再见到他也不再失眠该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按照惯例，今晚我吃完药我该在沙发里。他说明天要去参加同学的婚礼，明显没有打算带我去，只是说未来的三天我可以煮一个人的饭，可以趁他不在睡在他床上。但是不要让他知道。从结婚那天起就注定了我这辈子只能在沙发里度过，20多年居无定所的漂泊，相比车站的冷板凳他肯给我一个雨淋不到的沙发已经很慷慨了。我始终没有资格发表任何异议。起码在外人看来我不是一个可怜兮兮无家可归的人，有时好心的安慰也会灼人心痛。

（二）

昨晚无意爆发了情绪，我知道伤害了郭莹，但骨子里的倔强始终无法让我说出道歉的字眼。她总是说我不够爱她，不够关心她，甚至自暴自弃。她从来不在我面前哭，她的漫不经心和冷漠的表情完全把我打败了，应该说在多年前荼蘼花开的季节她就打败了我。

每天朝九晚五拼命工作，只是想给郭莹更好的生活，结婚的时候就答应过会带她去普罗旺斯看薰衣草，所以每个周末都出去找朋友教我说法语。我知道她在一个月前就开始吃安眠药，枕头下的治疗单让我知道她得了抑郁症，以前她去哪里都要人陪，但后来我们就在同一个屋檐下过不同的生活，我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错，或许郭莹说得对，我确实很懦弱，连问她的勇气都没有。

甚至她从前几个月开始就坚持宁愿睡沙发也不愿和我躺在同一张床上，她经常会做噩梦，梦醒了就哭，为了不让我发现她就狠狠咬自己的手臂，流血了就换一只手，直到没有哭的情绪了才会松口，所以即使在夏天她也很少穿短袖的衣服。

她以为我对她不上心，什么都不知道，其实我什么都知道。

（三）

他离家的三天里我可以光明正大地住进他的房间，虽然以前也属于我的。我不想开灯，昏暗的房间让我忍不住哭了出来，如果是以前，他一定会抱着我说：“别怕，有我呢。”我打开手机，屏幕上显示有一条未读信息来自林浩，一段很温情的话语。

“我很想你，给我一次爱你的机会好不好？”

我和林浩是在大学认识的，他会弹一手好吉他，一开始只是在各大晚会的舞台上见过而已，直到有一次他在演出完拿着话筒大声说出他爱郭莹时我才知道原来他早就认识我了。在学校那条长长的枫树走廊里，我们有了第一次约会，那时是秋天，枫叶很美。一直觉得这种偶像剧的桥段不应该发生在我身上，所以我们终究没有在一起。他是一个那么优秀的人，而我只配拥有张天明这么一个丈夫。

他不知道在我消失的一年里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我已结婚这件事，在这个网络信息发达的时代里我像个逃犯一样关掉所有通讯工具，躲在张天明的家里，毕业后连最好的闺蜜也没有联系过。谁也不会想到，曾在大学校园叱咤风云的学生会主席郭莹竟跟张天明这种人结了婚。

如果郭忠全没有嗜赌成性，如果没有输得那么彻底，没有跟张天明他爸借高利贷，我应该会和林浩双宿双飞，也许会在丽江定居，也许会安安心心地当我的小职员。而现在一年过去了，再也不见那个乖乖的大学生，那个有着温柔笑容的男生。突如其来的问候让我措手不及。

（四）

其实我很想带郭莹一起去参加我同学的婚礼，让大家都知道我有一个美丽的妻子，但当我回到家的时候，饭菜早早摆上了桌面，郭莹在一旁静静地吃饭，我们谁也不说话，仿佛电视机是世界上唯一会发出声音的东西。后来我跟她说我通过自己的努力升职了，你看，我不是没用的吧。她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嗯”，我拼命向她证明我不是她想象中没用的啃老族，我是愿意为她而拼搏的，但她永远都只是敷衍。所以在我跟她说要离开三天去参加婚礼时，她也只是轻描淡写的点点头而已。

我知道郭莹爱的人不是我，但出于占有我还是把她留在了身边，甚至我期待着总有一天她会被我感动。但我从小就喜欢郭莹，仿佛爱她是与生俱来的本能，她很美，像一只折翼的蝶，让人很想保护她。她总是有一股魅力让我沉迷其中。

但一想起她的不情愿我就觉得我的心脏快要炸开了，虽说有一种爱叫做放手，可我实在不愿意让我爱的人待在别人身边，我懂郭莹内心的痛，我知道这些年她受的苦，我能容忍她的所有缺点。即使她不爱我。

我想，从初中开始决定每天早上帮她带早餐的时候我就决定了，我不能失去她。绝对不能失去她。

（五）

在张天明离开的第三天，我第一次梦见他，穿着白衬衫出现在我面前，那时我们还只是个高中生，原来他和林浩一样有着温暖的笑容，原来在大学之前我们也会一起约着打球。梦很短，醒来就听见钥匙扎进匙孔轻轻转动，门咔嚓的声音。他回来了，比预期的早。手里提着我最爱吃的牛奶布丁，曾有好几年都有人帮我带早餐，每天不同的样式，但总少不了牛奶布丁。

尘世间，有太多的是非对错，有太多的无可奈何，我们都在迷茫着，徘徊着，剧情也许是不变的，已经很模糊，但始终都会尘封在记忆中。

（六）

要感动郭莹并不容易，但我不会放弃，哪怕是没有结果，哪怕是遍体鳞伤我也要融化她内心的坚冰。

很多时候我们都会把依赖当成了爱，当时光悄无声息地偷走那些岁月的时候，当郭莹面对现实的时候，她的自卑把爱都替换成了碍。发霉的青春，被生活掩埋，一地婆娑，嘲笑着我的悲哀，但这些又算什么，只要她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