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姐在家族群里放了一张照片,发了一段话,她说:小时候觉得庙儿山好高好高,现在看着,怎么就成了一个小山包?!
小姨说:深有同感。
是啊,我小时候也觉得庙儿山好高。
我们家,遥遥地面向元宝山,极近地背靠庙儿山。几乎我们身家所系都在庙儿山上——土地,柏林,竹林,窖坑;而祖辈先人,都埋在元宝山上。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就是庙儿山名字的由来。在庙儿山背面山腰处,有一座观音庙,庙里的佛像看上去都有些破败,香火且一直很旺。庙前一棵大黄桷树,枝干需二人方能合抱,枝叶繁茂,系着很多红布条。
小时候,偶尔会去观音庙玩耍,拜过菩萨,吃过闹热的斋饭,捡过黄桷树叶子。那时只知庙子存在很久了,后来才知道,历史竟然那么久远。逍遥洞曾出土过简州最早的汉碑。《简州志·地舆志》中有记:“逍遥山在州东三十里,上有逍遥洞。”原来,庙儿山只是它的俗名,书名其实叫做逍遥山。
元宝山则是因为山形似元宝,我们堂屋门正对着的,正是元宝山的中峰,山形圆而不尖。傍晚,太阳从元宝正中央落下,隐没于树间,捞都捞不起来。
小时候,我的活动范围几乎都在两山之间,很多梦都跟这两座山相关。经常会做的有两种梦,一是在庙儿山上练功,尤其是轻功,要么站在山顶张开双臂一跃而下,要么从山顶滚到山底,毫发无伤;一种是被追杀,我的所有逃亡路线,都安排在元宝山上。
无论现实与梦境,我的世界,那会儿从未从这两座山间跳出去过。我不知道,山外有什么;我只知道,如果有任何事,逃向元宝山深处,就安全了。
后来,奶奶随着姑姑去了几十里外的地方。几十里,那多远呐,坐车都要颠簸个把小时。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我喜欢上了坐车,并且极度羡慕售票员阿姨。有人上车,她把票一撕,车发动,再挤的车间也跟她没有关系。她有一个固定的位置,卖完票就坐下来,将头偏向窗外,树啊山啊,都在她的眼光里极速退后。我想,长大后如果我能做一名售票员多好啊,跟着车来来回回,看好多风景。
那时候的车里,总是座位坐满,行道里还挤满了人。小孩子不用买票,运气好时能有座位,有时坐不到座位,他们说“小朋友没有腰杆,站着不会累,所以就站着好不好啊,很快就到啦”。
好啊,站一个小时其实真的不累。但是,好挤啊,而且还晃。在这晃晃摇摇间,我突然就习得了晕车技能。我晕车的症状很有点奇特,只晕,从来不吐,可能纯粹是挤出来的。售票员梦想就此夭折。
后来到市里念高中,第一次在人来人往的街边见到了比公路低一台的铁轨,看到哐当当开过的火车,看到那些映在玻璃里倚在窗边望向窗外的人,我想,啊,坐火车真好啊。坐火车能去的地方很远,也真好。
后来,我真的坐着火车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每回坐三十多个小时的硬座,哐当哐当,来往穿行在群山隧洞之间。秦岭,华山,不知名的山头,一座座,连绵起伏,横亘千里。对窗外的新奇啊,对远方的祈盼,在一次次辗转间迷蒙于睡梦间,凝成了火车将行未行间,窗外天边那一盏久久不动的灯火。
我的梦呢,偶尔又回到从前这两座山。
可我的庙儿山跟元宝山,它俩早已携手封山。退耕还林还草,山上的土地不再耕种,田间不再灌水,没有秧苗没有涨水时的鱼儿,小时最喜欢翻的野地瓜没了,黄桷树已被挖走,小学学校荒草丛生,窖坑已塌……我们在此留存过的痕迹,一点点被抹去。
回头看看元宝山和庙儿山的名字,才知祖辈取名多么有深意。无论走多远,还是在这两座山间打转。发财还是修仙?总归要二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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