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于一年前
浦东的天说变就变，刚才还很晴朗，突然就下起大雨来，窗外哪些正要骑小黄的年轻人被弄得很狼狈。
“爸爸，你看方方睡觉的样子好萌哟~”
我回过头，顺着圆圆指着的方向看去，只见方方惬意地躺在毯子上，两只小爪交叉在胸前，看起来平静的表情下似乎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黠笑。
它肯定在假寐。这狗，我也是服。
我让圆圆挠挠它的胳肢窝，它终于忍不住了，龇牙咧嘴地叫着起身来。起身后围着圆圆转，一边转，一边摇尾巴，表情很是欢乐。
圆圆是我女儿。对于圆圆，我是感到愧疚的，因为自打她记事起就没见过她的妈妈，而我工作又忙，陪她的时间比较有限。
方方是一条秋田犬，但是个头不大，一只碗里就能放下。方方这个名字是圆圆给它起的，圆方方圆，方方确实就像圆圆的弟弟一样，陪着她长大。
我又把目光投向窗外，雨很大，可那些年轻人还是决定继续骑车，在一片水雾中渐行渐远。
即便我年轻的时候，我也不会像他们那么干。疾风不终日，暴雨不终朝，顺应规律才能活得更自在，过于固执只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可如果是许冰——圆圆的妈妈、我的妻子，以她的性子，只要此时此刻决定骑车，就是一定要骑的，不管天气如何。
屋里的视讯电话响了，我正要去接，圆圆抢先跑了过去。
“是圆圆啊，这个暑假玩得开心吗？”
“闷死了，爸爸不带我出去玩。”
“别听她瞎说，前天我带她在迪士尼玩了一整天。”
来电话的是赵茗，我和许冰的大学导师，现在前瞻技术研究部工作。
前瞻技术研究部是一个很神秘的部门，我对其所知甚少，但许冰对它应该很了解——毕业后，我去了一家商业软件公司，许冰在赵茗的推荐下去了一家国防科研单位，后来赵茗进入了前瞻技术研究部，就把许冰调过去了。
赵茗说想邀请我和圆圆去他们部门参观一下。
我感到很奇怪，他们的部门保密级别相当高，怎么会随便请不相干的人进去参观呢？
看出了我的疑虑，赵茗笑笑，说道：凡是你们能参观的，都是下阶段准备投入民用的，在不久的将来它们将会成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所以带你们看看是没有问题的。
赵茗给的解释很充分，不过因为某种原因，我还是不想去。
可圆圆却十分想去，因为她的茗姨在那边。
那就去吧，这么多年了，去许冰工作过的地方看看或许能让我走出那件事所带来的阴影。
“复兴号”动车的速度确实很快，列车跨过江河，驶过平原，穿过密林，只用了几个小时，我和圆圆，哦，还有方方，就到了川康市——一个坐落在重重密林中的城市，说是城市，但是现代化程度远不及沪城，大概像解放前的沪城那样。
在专人的带领下，我们到了前瞻技术研究部，这是一个看上去有些破落的地方。等了一会儿，赵茗出来接我们，履行了相关手续后，我们得以进入这个神秘的部门。前瞻技术研究部内部有许多组，许冰当初在的组是生物信息组，这是研究生命科学和计算机科学交叉领域的小组。
各种奇异的科技产品令人眼花缭乱，圆圆很兴奋，小孩子的好奇心总是比大人要重，她问了许多问题，赵茗都一一地耐心解答，都很好理解，小孩子也能听懂，真正的大师总有举重若轻的本事，哪些满口术语的，除了同行沟通尚情有可原外，其他情况只能说水平还不够。
看了一上午，圆圆有些累了，吃过午饭，赵茗安排圆圆到她的住处去休息。我则到了赵茗的办公室，我心底有太多疑问了，关于许冰。我看到许冰的最后一眼时，我有种奇特的感觉，仿佛她的灵魂被抽去了……午夜梦回，常常能感受到许冰的孤独，处于一个黑色的空间，静悄悄，静悄悄，死一般的沉寂，没有一点儿声响。
许冰并未被火化，他们说有“复活”的希望，那么许冰没死？但更多的情况他们说涉及国家机密，没有再告诉我。后来我再没来过这里，这个地方夺去了我的爱人，我对它厌恶之极。后来心情慢慢平复，对它的敌意不那么重了，但还是不想再来，看到许冰的遗容，我就会想起我们一起走过的那些岁月，往昔越是甜蜜，我就越是痛苦。
“许冰怎么样了？”“你自己来看吧。”屏幕上显示出熟悉的面孔，许冰！她的嘴唇动了动，熟悉的声音从扬声器中发出，“李克……”我泪流满面。分别十年，我竟不知说些什么，许冰也是。当然，我们总能找到话题——圆圆，对于父母来说，子女是永远的话题，说再多都不够。我们谈圆圆很小的时候，谈她的眼睛像谁，和谁更亲……
谈话间我能察觉到许冰的黯然，是啊，圆圆小时候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但在圆圆之后的成长历程中，她并没有参与，对一个母亲来说，这是失职，但不是她的错，我相信在今后的日子里，我们一家三口生活在一起，会有一个幸福的明天的。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我确信许冰已经“复活”了。
“十年前，我们打破了人机接口最主要的壁垒，但是还需要志愿者做实验才能确定这一点。许冰当了这个志愿者，遗憾的是，实验失败了，许冰的意识进入了赛博空间，但是无法重新回到大脑中，除了人机接口，当时还没有办法与数字世界的意识交流，所以……”
“所以她在一个陌生的世界中，没有家人，没有朋友，孤独地生活了十年！”我想起了我常做的那个梦，静悄悄，静悄悄，死一般的沉寂，没有一点儿声响。
“很抱歉，李克，但在科学的探索道路中总是会出现意外，而且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糟，事故发生后，我们加紧了研究，大约5年前，实现了人机接口2.0，我成功地接入了赛博空间，后来时不时我就会上去和许冰聊聊。”
“只是聊聊？为什么那时不把许冰的意识接下来呢？”
“意识的上载和下载对大脑状态要求很严苛，误差不能超过300个神经元，但许冰的身体经过冷冻保存，大脑状态和接入时已大不相同，已无法注入意识，换句话说，她只能生活在赛博空间中。”
“那我看到的是？”我确信我看到的确实是许冰。
“那是计算机模拟出来的，我们已经开发出了技术，在赛博空间中模拟现实世界，和真实世界没有什么两样，甚至比真实世界还要丰富多彩。”
许冰确实复活了，以一种我没有料到方式。
人的本质是什么，是生物体，还是意识？我是谁？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我和许冰曾经讨论过这些问题，讨论来讨论去，最后也没得到什么确切的结论，哲学本来就是玄虚的呀。而今，看见赛博空间中的许冰，我想我的观点已经确定了——生物性并非人的必然要素。
许冰复活了，真的复活了。
赵茗说，这项技术是革命性的。我相信。
天很蓝，漂浮着几朵白云。
草很绿，空气中能闻到青草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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