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醒来，是7点多。一个慵懒的周日是我最喜欢的，窗外天色阴沉，感觉冷冷的。秋冬交替的雨，淅淅沥沥地下了大半夜，莫名的惆怅起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早上起床之前总会摸到手机划动划动屏幕。社交软件、各大平台上跳出来一堆堆商品促销的界面，原来今天是双11。近乎疯狂的举动让人们在后半夜阴雨绵绵的黑暗中悄悄地成交了过千亿。毫无兴趣，摁灭手机，闭上眼听会儿雨。
也是这样的一个冷冷的雨夜，令我没齿难忘。
那一年大概是1977年，也是一个初冬的夜晚，冷雨霏霏。颜家村的老家里，母亲、弟弟和我相拥而眠，甜蜜而温暖。那一年我7岁，弟弟3岁，刚刚会走路，我也是到了记事的年龄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截断了雨线，打破了黑夜，母亲一跃而起，与敲门的人简单几句话后拿起药箱，丢下一句：你们俩好好睡觉，妈妈一会儿就回来！说罢便消失在茫茫的雨夜中……
后来我才知道，母亲被人叫去邻村紧急救治一个高烧抽搐的孩子了。母亲是村里唯一的赤脚医生，不，是方圆五里内唯一的一个。那一夜，母亲救回来了那个邻村的孩子，却差一点儿让我和弟弟葬身火海。
彼时，我和弟弟正迷迷糊糊地睡着。屋外突然雷声大作，巨大的闪电把屋内照了个透亮，把我和弟弟惊醒，弟弟哭声大作。闪电过后又是无边黑暗，床头煤油灯的火苗一跳一跳地即将熄灭的样子。我当时一定是吓坏了，母亲不在家，我应该是颤抖着爬到床头，学着大人的样子试图把灯拧亮一些……
当隔壁的舅舅听到我和弟弟的尖声哭叫时，火已经从踏板烧到了床上，弟弟跌落在踏板边的马桶后面慌乱中打翻了马桶，里面的液体倾倒而出淋了他一身，救了他一命。而我正蜷缩在床角里，惊魂未定。舅舅进来的时候就拎着一只大水桶，劈头盖脸地浇在床上、踏板上以及我和弟弟的身上。又拿起一根母亲撑船用的竹蒿，捅破了房间屋顶上的天窗玻璃，倾盆大雨瞬间注入房间，扑灭了大火。
母亲一身水一身泥地回到家时，嚎淘大哭，哭声穿透了瓢泼的大雨。至今我都记得那哭声，那么凄惨，那么无奈。
我喜欢打架，有一次被大两岁的小子欺负，脸上被对方手上的树枝划了一条口子。母亲二话不说，红着眼跑去跟人家大吵了一回，回来又“狠狠”地打了我一顿，虽然一点也不疼。从此以后，那个小孩再也不敢欺负我了。
家里有一回杀了一只鸡，母亲看着我吃了好几顿。70年代我的家乡很穷，难得吃到肉食。我只记得母亲一边喂弟弟喝鸡汤，一边看着我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脸上笑眯眯的，那笑容能把冰山融化。母亲不准我把骨头吐到地上，要放在盘子里。那次我吃一块鸡肩肉的时候，不小心把骨头掉在地上。母亲拣起来用水洗了洗说，你看，上面还有肉呢，说着放进了自己的嘴里。总之，那段时间只要家里吃肉食，总是我吃肉，弟弟喝汤，母亲啃剩下的骨头。
父亲在河北当兵，提了干部，很出色很光荣，家里只有母亲和我们弟兄俩。母亲的辛劳在那个并不富裕的年代是可想而知的。白天要在田间劳作，还要给几个村子的人看病。有了弟弟后就经常把我交给老人或者邻居带着，她用背带背起弟弟到处奔波，回想起来就像现在好多人背后的双肩包，时尚而方便。
岁月拉扯着我们慢慢长大，也把30出头的母亲拉扯得风风火火，两只手上长了好多老茧。她是个勤劳善良的母亲，活泼开朗，劳动和工作之余，特别喜欢唱歌，还有黄梅戏。《红湖水浪打浪》、《九九艳阳天》、《天仙配》的歌声，是母亲唱出来的歌声，那样优美，那么动听，每每在我心里想起来，都让我动容，让我伤感。那甜美的嗓音，美丽的笑脸，充满慈爱的眼神，总是在一个个我思念她的夜里，深深地温暖着我，刺痛着我。
夜幕降临时，母亲总是在哄我们睡着后，做两件事：一是纳鞋底，二是给父亲写信。这些情景在我后来的记忆里，越来越清晰。我有时被弟弟的脚蹬醒了，总是看见母亲在煤油灯下，细致地做着针线，动作娴熟。过一会儿就用针在她的乌黑的秀发里顺着头发的方向捋几下，然后再接着纳鞋底。有时突然左手一缩，嘴里轻轻“丝”地一声，赶紧把手指放到嘴里吮吸几口，接着做。慢慢地我知道了，父亲、我和弟弟脚上的布鞋，都是母亲一针一针纳出来的。我也看到过母亲写信，我知道那都是写给父亲的。她写信的时候特别认真，有时我下床嘘嘘的时候也不被她察觉。母亲嘴角向上翘起，或许是在与父亲说起我和弟弟吧，又或许是说到其他有趣的事情，一脸幸福的样子特别好看。更多的时候不是这样子的，母亲侧面对着床，趴在大木箱子上写信，我总是看到她写着写着就耸动着肩膀，大颗的眼泪滴落在箱子上和信纸上。有时哭出声来，又怕吵着我和弟弟，就悄悄地走出房间去，好一会儿才回来……我只知道那时的我，喜欢看母亲微笑着写信，不喜欢看见她落泪。
这不是母亲的一生，只是我7岁之前的，能够回忆起来的旧时光。除了那次大火，留在我和弟弟记忆里的，全都是快乐的童年，爱我们的母亲，和难得一见的父亲。在母亲59岁因病去世后，我会经常想起她，想起她带给我们的快乐童年。无论时光如何变幻，也不管自己也已渐渐老去，母亲的爱永远温暖着我们。我和弟弟早已为人父，在我们给予我们的孩子爱的时候，总是会想起母亲给我们的爱，她在天之灵指导着我们爱我们的孩子，爱我们的生活。
母亲的样子永远清晰，永远停留在那些温暖的旧时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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