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见过爸爸。
他从摇篮中第一次认识世界，看到的是妈妈和布娃娃。
布娃娃是小男孩最好的朋友。白日里妈妈在田野间劳作，小男孩便牵着娃娃的手在屋里蹒跚学步，把地板踩得嘎哒作响。小男孩呀呀学语时，最多的话也是说给布娃娃听。繁星满天的夜晚，小男孩抱着布娃娃，依偎在妈妈怀里。
“妈妈，爸爸到哪儿去了呢？他为什么从来不来看我呀？”
妈妈把小男孩紧紧地搂在怀里，指着天上最亮的一颗星星，对他说：“我的好孩子，看到了吗，爸爸在看着你呀，他只是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像星星一样远吗？”
“ 是啊，像星星一样远。”妈妈轻拂了下湿润的眼角，“他一直都在我们身边，天上那颗最亮的星星就是爸爸。”
小男孩望着星星，眨巴眨巴眼睛，进入了甜甜的梦乡。
当男孩长大了一些，他便学会了照顾布娃娃。他会每日自己穿好衣服，也为布娃娃编上辫子，他让娃娃坐在身边，一口一口地喂她吃饭。春天，他带着布娃娃去看漫山遍野的花儿，在幽静的山谷间听溪流潺潺流淌；夏日的夜晚，他们一起去丛林里捕捉萤火虫，把灯盏悄悄地放在妈妈床旁；秋天，他们在金黄的麦地里奔跑，在牛背上听乡间牧笛声声；冬天，他们躲进被窝，一同看窗外的白雪皑皑，呵一口热气在薄雾朦胧的玻璃上画画，窗花里一个是小男孩，一个是布娃娃。
小男孩与布娃娃终日形影不离。她是一个会哭，会笑，会说话，会淘气的娃娃，就像妹妹一样。可除了他，谁也不知道布娃娃是有灵魂的，那是爸爸留给他的礼物。
初夏的傍晚，小男孩带着布娃娃来到后山，后山的山坡是他们最喜爱的地方。他们在老树下用石子搭了个小房。小男孩聚精会神地糊着泥沙，找来许多枝杈搭家具，布娃娃就安静地坐在草地上陪他。沉闷的空气中没有一丝风，只有蜻蜓在池沼旁低飞。
“小可怜虫，你在做什么？”一声粗鲁的声音打破了这宁静。
小男孩回头看见一个胖子正大摇大摆地向他们走来。可恶的大胖又来了！小男孩心下一沉，赶忙抱起了布娃娃。
“哈哈哈，你们看他，整天抱着个布娃娃，跟个女孩子一样！”胖子手插着腰，笑得前俯后仰。
小男孩皱了皱眉头，不说一句话，他把娃娃紧紧地抱在怀里，从草地上站起来准备离开。乌云从山后头悄无声息地漫过来。
一个黑麻子上前挡住了他。“别着急走啊，你的房子还没搭好呢！”说着就往土房子上狠狠地踩了一脚。
小男孩咬了咬牙，“我要回去吃饭了，我妈妈在等我。”
“噢，原来是这样，”黑麻子恍然大悟似的把头扬得老高，“我们都忘了你也有妈妈！”同行的大块头们都哄笑起来。
轰，一声惊雷怒吼，云层压得更低了，天色瞬间暗下来，一场倾盆大雨即将到来。
黑麻子被这突然的雷声吓得面色苍白，瞬间敛住了一秒前还张狂的笑容，不自在地拉扯着僵硬的嘴角，哼了一声道，“我们走吧。”
大胖们都已仓惶地往村舍逃窜而去，小男孩此刻却怔怔地立在原地，脚像灌了铅一样无法迈开一步。豆大的雨滴开始稀疏地坠下，沉重地打在他的脸上。
他搂着布娃娃漫无目的地向丛林深处走去，雨水模糊了他的视野，身上一片泥泞。忽然，他忘情地奔跑起来，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忘了自己身在何处，时间静止了，没有狂风暴雨，没有电闪雷鸣，没有人们的嘲笑，也没有妈妈的呼唤……
九月的田野像尽情嬉戏后的孩子，平复了往昔的骄阳似火，褪去了夏日的欢腾喧闹，变得宁静而可爱。暖暖的阳光轻轻地吻过大地，就把草儿染成一片金黄。每当风轻盈地舞过，叶儿就在枝头窃窃私语起来。晚霞给初秋的天际抹上了一笔淡淡的红晕，像个害羞的小姑娘微笑着隐去自己的面庞。
今天是小男孩的生日。像往年一样，在这天妈妈总会给他做一碗寿面，打上两个荷包蛋，看着他津津有味地吃下去。妈妈把家务安排好就下农田了，小男孩背上个小背篓，手里提一个竹篮子，他要去后山帮妈妈采些果子回来。布娃娃坐在他的背篓里，时不时地用头发摩挲他的脖子，把他挠得痒酥酥的。山上的叶子红黄相间，稻田金灿灿的，微风温柔地抚摸着他的面颊，小男孩此刻的心情就像这秋日一般明媚。
小男孩把娃娃安放在秋千上，对她说，“好妹妹，你荡秋千玩会儿吧，哥哥去打些枣儿来给你吃。”说罢，小男孩向枣林深处走去。枝杈头早已缀满鲜红的红枣，团团簇簇，像火一般明艳夺目。小男孩挥动竹竿，颗颗红枣像流星似的洒落下来，空气中弥漫着淡淡枣香，仿佛整个秋日的香甜都氤氲在这枣林里了。
小男孩一边将打落的红枣拾进背篓，一边想着把这颗枣儿留给娃娃，那颗枣儿留给妈妈。他背着沉甸甸的背篓返身走出枣林，几乎小跑着回到了草地上。看到秋千的一霎那，小男孩怔住了，娃娃不在秋千上！他绕着秋千跑了一圈，没有找到布娃娃，他又在草地上，石头下，树根旁一一寻找，可仍然不见布娃娃的踪影。瞬间一种痛苦的感觉从心底涌上喉头，他有生以来从未感受过这般迷茫与恐惧，像迷途的孩子被遗弃在了荒野里。小男孩的眼里泛满了泪光。
“孩子，你不要难过了，布娃娃丢了就丢了，大不了妈妈再给你买一个。”妈妈往小男孩碗里夹了点菜，安慰他。
小男孩一句话也不说，他这样茶饭不思已经两天了，即使妈妈努力开导他也毫不济事。自从丢了布娃娃以后，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快乐了，常常一个人呆呆地把自己锁在屋里，或是闷声地走出门到天黑才回家。妈妈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既焦急又不解，终于忍不住责备道，“不就是一个布娃娃吗，值得这样伤心吗？你已经是个大孩子，成天抱个布娃娃像个什么样，不要老是这样不懂事！”
小男孩听了妈妈的话，委屈与失落再度袭上心头，泪珠不争气地在眼眶里打转。“不，她不是布娃娃，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从小到大他们都笑话我，欺负我没有爸爸，只有娃娃她愿意陪我玩。”小男孩抹了抹眼泪，哽咽道，“我答应娃娃一定会好好照顾她，保护她，现在我把娃娃弄丢了，都是我的错！”小男孩泣不成声。“我要去找娃娃，她现在一定很害怕，我不能让野兽伤害她！”还没等妈妈反应过来，小男孩已夺门而出。妈妈伤心地流下了泪水。
小男孩跑上了高高的山岗，繁星满天的夜晚，天空澄澈宁静，像海一样深沉浩渺，只有风偶尔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蛐蛐在草丛间细碎的歌唱。小男孩坐在山崖边上，泪水已被风干。多少天来，小男孩一直沉浸在失去布娃娃的痛苦与自责里无法自拔，深夜中被无数次惊醒，恶梦里挥散不去布娃娃哭泣的脸庞。此刻他一个人坐在山头，感到久违的平静与安宁，他真的累了。他问高山爷爷有没有看到他的娃娃，可是高山爷爷不说话。他问溪水妹妹有没有看到他的娃娃，可是溪水妹妹不回答。风婆婆，树姐姐，小草姑娘，谁也不告诉他娃娃究竟在哪儿。小男孩望向天上最亮的星星，记忆深处流淌着他与布娃娃朝夕相处的每个春夏秋冬。“爸爸，您一定会帮我找到布娃娃的，对吗？”星星在小男孩眼中变得闪耀而模糊起来……
“孩子，你醒了吗？”小男孩恍恍惚惚听到妈妈在耳边对他说话，一双粗糙的手抚摸着他的面颊。他挣扎着睁开沉重的眼皮，仿佛看到妈妈在抹眼泪。“你已经睡了三天三夜，真要把妈妈急死呀！”妈妈啜泣着，断断续续地说，“三天前大雨滂沱，你这个孩子怎么这么不小心啊，怎么会滑落到山角下呢？还好邻村的叔叔发现得早把你送医院。万幸只是骨折，没有致命伤。”妈妈哽咽起来，“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丢下妈妈一个人咋办呀，好孩子，以后可再不能这样了！”小男孩这才想起三天前的事，秋天，生日，打枣，丢失娃娃……这原来都是一场梦！“娃娃，娃娃，我的布娃娃呢？”小男孩焦急地喊道。“别着急，娃娃在呢。”小男孩想把手抬起来找娃娃，忽然感到剧烈的疼痛，他的右手臂骨折了。“千万不要乱动，你的手还打着石膏呢。”妈妈叹了口气，“你这个傻孩子，手都摔坏了还抱着娃娃，这三天来说胡话也老是喊娃娃，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不让妈妈操心呢？”妈妈俯下身来，轻轻地把布娃娃从小男孩身边放到他的怀里。妈妈，小男孩，布娃娃，他们相拥在一起。“从今往后，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小男孩想，任泪水肆意地流淌，他感到无比的温暖……
小男孩的布娃娃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