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要启程了,妈妈拉着我手不放,不停地对我说:四毛要好好的,实在受不了就回来啊。当时,我大哥也在兴安扦队,可妈妈最担心的还是我。
我家有六兄弟,我在家中排行第四,上面有三个哥哥,下头有两个弟弟。我从小体质弱,家中的体力话都让哥哥们干去了,我又不愿做洗菜做饭这类的家务事,也不像其他孩子这样玩得疯,闲来无事,就捧夲书在看,人称书呆子。难怪家人为我担心,我下乡扦队的事,一直拖了二个月才成行。
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离开父母,离开桂林。我的家乡桂林,山在城中,城在景中,有一条漓江穿城而过,风光秀丽,有着山水甲天下的美称。虽然,我父母亲工资低,兄弟多,生活苦些,但是有亲人关爱,我的生活是愉快的。可是,即将要到山那边的永福乡下扦队落户,等待着我的是什么呢。一路上,同行的知青伙伴们有说有笑的,而我却显得心事重重的。
到了村里,生产队分配我们住的是用泥巴冲成墙的小屋子,两人一间,做饭就在屋里做,烧的是茅草和树枝,烟大,每次做饭都是泪汪汪,屋里的墙壁被薰得黑黑的。开始,我们不分彼此,带来油盐食物共用。当初,我觉得这样的集体生活还挺新鲜的。但是,问题来了,还没过完春扦呢,妈妈特意给我准备的那瓶油渣豆酱就吃光了,更要紧的是,我们连炒菜的油也没有了,想问农民借吧,又开不得口,那年头,家家都缺油。记得那几天,同队的知青都外出了,我做饭时,打上一锅菜汤,没见一点油星,不由得悲从心来。
这还不算难的,最难的是劳动 关。到四、五月份,春天扦秧开始了。为了挣工分,也为了给自己挣表现,我凌晨三点起床,到秧田里拔秧子,天亮了,又挑起一担秧苗去扦田。饿了,就吃自己带来的糯米团,渴了,就喝沟里的水。不时有蚂蟥叮上来,刚扯掉,血就流下来,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用水洗净接着又干。炎日当空,汗水浸透了衣裳,不一会又被晒干了,干了又湿,湿了又干。扦完田归来,美丽的晚霞映照着天空,也顾不上多看一眼,就跌跌撞撞回屋了,往床上一躺,动也不想动。一个春扦下来,人都瘦了一圈。扦田是一关,挑担子又是一关。每年,我们总要有好几次到公社供销社挑化肥,化肥一袋50斤,一担两袋100斤,要走十几里的山路,才能到生产队。有经验的老农告诉我们,挑重担要注意换肩挑,最好途中只歇上一到两回,歇的次数多了,反而挑不动。知青里有身强力壮的照做了,神定气闲地挑回去了。而我身子骨单薄,每去一次都要在途中歇个十回八回的,咬紧牙关,拼尽全力,累得半死才回到村。唉,这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熬到头啊。我们是74年扦队的,大队还有69年扦队的知青,已经下乡五、六个年头了,都还在熬,有的实在熬不住,就泡病号呆在城里不愿回来,有的女知青看回城无望,生活实在过不下去,就嫁给了当地农民。那时,过大年,走亲访友,相互拜年,最流行最吉利的一句话是“祝你早日招工回城"。可是,到猴年马月,才能回城呢,真是不敢多想。
孤独,也许是每个扦过队的人都有这个感受。我下乡那个生产队,没有电灯。晚上照明,只有煤油灯,晚上出去,手电筒照路。晚上,山村一片安静,没有娱乐,偶尔到社员家串门,大伙围着烧茅草的灶台,尽谈些张家长李家短的事,要是再没有什么可说的,一声睡觉啰,就散了。就苦了我们这帮从城里来的小青年,最需人疼的时候,没人疼。最需要人爱的时候,没人爱。记得刚下乡那年的中秋节,我们队里的知青,有的外出修水利,有的回城过节了,知青点上就剩下我一个人留守。那天,天上明月当空,地上银光一片。我无心赏月,心中无限愁伥,躲在屋里,像只猫一样倦缩在一角,夲是不喝酒的我,却喝上老乡送来的木薯酒,借酒消愁,结果大醉。我不知道,自酿的木薯酒喝多了也会诱发疾病,据老乡后来说,那天我的确醉得不轻,还发起了高烧,要不是及时救治,后果真是难以预料。
我们下乡时,才十六、七岁,年纪尚小,想家,想父母。记得在知青当中,悄悄地流行一首歌,好像歌词是这样的:蓝蓝的天上/是白云在飞翔/美丽的杨子江畔/是我可爱的南京古城/我的家乡/生活的道路/是多么地漫长/我坐在煤油灯下/苦苦地思恋爹娘/我的爹娘。每唱起这首歌,多愁善感的我,不禁泪流满面。我相信,有这感觉绝不会是我一个人才有,凡是扦过队下过乡的人都能体会。那时,知青们最乐意地是参加大队文艺宣传队,可以相互认识下,在一起说说笑笑,打打闹闹的。大队部离我们所在的小队,少则三五里路,多则八九里路,排完节目各自回队,男女结伴同行,是很快乐的事。有时,能看上一场电影,也是很奢侈很不易的事。每逢放电影的时候,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成群结队,像过节一样热闹。也有知青趁着大伙都去看电影这个空档,一男一女躲在屋里说些悄悄话,但是,成了倒霉蛋,被知青带队干部抓了个现行。带队干部是知青父母所在单位派出来的,专门管理知青的。我们的带队干部,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大叔,他白天无事在家睡觉,到了晚上,就拿上手电筒到知青点上四处查看。当时,知青之间谈情说爱,是很严重的事,弄不了会影响回城。还好,大叔把他们教育一顿就放了,后来,他说,孩子们年轻啊,不谙世事,要真出事,后悔就来不及了。不过,在那个年代,有人能关心一下,安慰一下,心里还是挺感动的,何况正值青春年华,情窦初开,在我们大队还真有几对擦出了爱情的火花。我也曾喜欢过一个女孩子,她个子娇小玲珑,挺秀气的,就像曾经看过的样板戏《白毛女》中的喜儿,可我胆子小不敢接近她,如同看塘里的荷花,远远看着就好。
下乡生活虽然苦,虽然累,但这里的乡亲们还是给了我们不少帮助。他们手把手教我们做农活,使我们学会了扦秧、犁田,会分辨秧苗与稗草,会打谷晒场。最使我难忘的是,刚下乡时,我们的知青屋没建好,住在农民家,房东老大娘,帮我洗被子,缝衣裳,她家里种的菜,我可以随便摘来吃。我唯一能报答房东大娘的是,从城里返回时给她家带两斤面条。那时,面条可是个好东西,在城里买要凭票,在乡下农民平常都舍不得吃,在生病有客人来时,才下面条吃。知青之间也能患难与共,互相帮助,男的劈柴,女的做饭。只要你是知青,无论你到那个知青点去,你都会受到热情招待。
日子虽然过得艰难,但我也有我的快乐。我小时候读过不少书,特别是文学书,很有点小资情怀。在自己苦闷的时候,写了不少自认为是诗的诗,多多少少给自己带来了一些安慰。有一年下大雪,田间地头,山坡树林,都落满了雪花,白茫茫的一片。我不禁心血来潮,主动要求去看守队里已收获的甘蔗,晚上就睡在岭上的小窝棚里。外面雪花纷飞,里头寒气逼人,我躺在被子里,竟然不觉得冷,还做起了一个梦:七个小矮人围着白雪公主在小屋里跳舞,灯光暖暖的~第二天早上醒来,窝棚被大雪压垮了一半,被吓了一大跳。
也许读书学习也有读书学习的好处。公社的知青总带队,一个来自哈尔滨的北方汉子,看过我写的文章后,对我欣赏有加,把我定为在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学习积极分子,我不敢辜负他的好心,突击写下了学习革命理论的三万多读书笔记。这一下,给我带来了好运,接连到公社开会,到县里开会,到地区开会,还到南宁参加全区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积极分子代表大会,不仅给我减少了繁重的劳动,而且还能改善伙食,让我在艰苦的环境下看到了希望。南宁会议结束的那天,与会代表共同签署了向全区知识青年发出的扎根农村一辈子的倡议书。但是,签署这份倡议书,也给我带来了麻烦。有几次招工回城,我都榜上有名,但是上面又把我从招工的名单上拿下来,理由是,作为扎根农村一辈子的的典型,此时回城不合适。更搞笑的是,给我分了一亩田,上面还专门拨了化肥、种子,名曰扎根田。后来,形势发生了变化,知青招工进城成为常态,包括我这个扎根典型也进了厂,当了一名国营厂正式工人,结束了我三年的扦队生活。
在山那边___我的知青岁月一晃又过去许多年了,最难忘的还是我的扦队生活,对这段生活,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我忘不了那片山,那片水,还有那朴实无华的乡亲们。艰苦的岁月,磨炼了我的意志,教我学会了许多东西。使我懂得,在艰难困苦的环境下,要学会坚强,一定要坚持才有希望。此后,我无论走到那里,从事什么工作,都知足长乐,自强不息。有了这段经历,我的人生,才是这样丰富多彩,才是这样回味无穷。
写于公元二零一柒年五月十五日,修改于公元二零一柒年五月二十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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