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90大寿

文/蛮子

01

父亲今年90岁。

好些年了，每到父母生日，兄弟姐妹不约而同回家，陪父母吃顿饭，祝福父母健康长寿的同时，也实现家庭团聚。

我们也曾规划，10年一大庆，等父亲90岁生日时好好张罗一下。

然而，疫情此消彼长，形势不容大意，原来的想法不得不落空。

02

在父亲去年生日的时候，我们就商讨90大寿如何过的问题。

兄弟姐妹各抒己见。

先是大哥发言。他说，父亲人缘好，好热闹，90大寿很难得。按说可以过大一些，摆个一二十桌，把亲朋好友都请上，让父亲高兴高兴。顾虑就是老二还在工作岗位上，不能惹这个麻烦。

我一向对大哥很敬重，但说起这件事，不等他说完，我就急不可耐地说“不行不行”。“国家三令五申，反对大操大办。请亲朋好友来，大家难免上个礼，发个红包，这个界限很难把握，我们不能踩这个红线”。

父亲看着我和我哥，点头称赞道：“就是应该有这个基本的觉悟。过生日是为了让我高兴，可不能给我过成思想负担”。

姐姐讲了她邻居一个老人过生日的情形：老人八十大寿，家里搭彩门，铺红毯，贴对联，张灯结彩，门庭若市，邻居、亲友把整个院子和小巷挤得水泄不通。

生日这天11时零8分，鸣鞭放炮，敲锣打鼓，老人夫妻穿戴着绫罗绸缎的寿衣，被儿女们簇拥着扶上一辆租来的奔驰观光车。前有四辆摩托开道，紧接着是12面彩旗，再下来是12人的管乐队。车队沿街道徐徐前行，寿星夫妇挥手向两边的亲友们和围观者招手致意。

游行回来，寿星夫妇正襟危坐在院子正中间的亭台上，子孙们在司仪的主持下，一个个上前磕头作揖，轮流向老人祝寿。

姐姐讲得绘声绘色，全家人笑得前仰后合。我质疑这是真的吗？父亲说，还真有这样的，他的一位老同事的生日也是这样过的。

我与父亲开玩笑，也给你过个这样的生日吧？父亲笑着说，这简直是闹剧，寿衣是让人去世后穿的，生前穿那干啥？现在是新社会了，子女孝顺在平时，还搞磕头作揖那套干啥？

一阵七嘴八舌之后，大家安心吃菜。看场面静了下来，我讲了一位老乡局长的生日建议。

那是前些天，我与这位老乡在上街时碰见。聊天中他问起我父亲年龄，建议我给父亲过一个有意义的生日。

他的父亲活到百岁。父亲生日时，他曾召集全家聚餐，曾与父亲共同植树，曾组织亲友们联欢，曾与兄弟姐妹一起带父亲旅游……但他说，最有纪念意义的是一次，是做了生日访谈。

选择一家有点浪漫氛围的酒店，父母兄弟姐妹和儿孙们团坐在一起。父母亲先讲，讲一生中教育子女最有意义最有趣的事情，之后，子女和孙辈们每个人都讲，讲自己和老人之间的故事和对老人的感恩之情。全场有主持人穿插调节气氛，全部录像剪辑，留作资料纪念。这位老乡告诉我，这个方式很好，既增加老人和子女的亲情，又能留存下资料。即使老人百年后都还能看到老人的音容笑貌，聆听老人的声音和教诲。

我给我的父母和兄弟姐妹说，这位老乡是善意的，他还提出如果咱们同意，他可亲自帮助策划。

讲完这个方案，全场出现了短暂的寂静，接着就是一片嘈杂声，大家议论纷纷。姐姐和两个妹妹争相反对：我可不会讲，要对父母好，你们放心，但真要面对大伙讲，我们害羞哩！

其实，我们多数人都是心里有爱说不出，永远把爱藏在心里。我也只是介绍那位老乡的方案，任我对父母再亲再爱，让我在人多处说出“我爱你父母”几个字，我也是脸红口迟无法说出的。

直到那次聚餐结束，你说一套，他说一套，我们也没确定父亲的90大寿方案。

03

过了些时日的一个周末，我与哥哥在父亲家相遇。父亲说，把老家村里的院落收拾一下。这时，我们才想起，老屋长期不住人，风雨侵蚀，窗户生锈，门窗破旧，墙皮脱落，东西偏房偶尔还漏雨。

父亲说把老屋收拾好以后，他想回老家住一阵子，与邻居接触接触。生日时就在村里过，杀两只羊，让邻居们都热闹热闹。

当时我们不理解，以后与父亲的聊天中才知悉父亲的良苦用心。

父亲考虑他百年之后要回村，院落破败不体面。修缮院落还是为我们争面子。

再说，我们兄妹几个长期不在家，与邻居很生疏，人家家里有事时我们都没帮过忙。回村住住，与邻居们多交流，吃吃饭，他百年时大家愿意来帮忙，不至于我们尴尬。

多么用心的父亲！时时刻刻都在为我们子女操心。我们年龄再大，在父母眼里永远是长不大的孩子。

父亲的意见我们言听计从。我在外地不方便，哥哥往返跑腿无数次，拿方案，买材料，找工人，把院落整修一新。期间，父亲跟着去了许多次，亲自提建议，动手干活，清理卫生。听哥哥说，几次他去看望父亲，父亲不在家，打电话，父亲耳背听不见，他就开车回村里找，果然父亲一有空就自己打车20余里回村查看工程进度。

今年疫情反复，防疫形势严峻，政府倡导红事推迟白事简办。眼看父亲生日来临，我与哥着急得很，但不想让父亲失望，便一直在观望。

直到一天下午，我接到父亲电话，说我与你哥谈了，电视上每天讲，当前形势，不能聚集，不能大操大办，咱们不给政府添麻烦、出乱子。生日不在乎规模，是否长寿也不在乎生日办得多体面。生日那天你们兄弟姐妹与我在一起吃个饭就好。

父亲的明智、谦和、善解人意、顾全大局，真让我们感动。

04

父亲生日那天，我们一家人一起吃了个饭。

在附近的酒店，我们簇拥着父亲进包间，领班经理挪开主位椅子，问哪位是寿星老人，当我们指着父亲时，她惊讶了。她心目中想象的90岁老人没法与父亲相比。父亲身材魁梧，腰板挺直，声音宏亮，热情和善。她说，我以为这老人70岁，全场哄堂大笑。幽默的话语给我们这个简单的生日宴会开了个喜庆的好兆头！

饭局上父亲告诉我们，在他居住的小区，他的年龄排名第二，还有个94岁的老人。在我们村，他的年龄排名第五，前面还有四个老人。父亲风趣地说，我还要谦虚再谦虚，我的年龄还数不上。看来父亲是做过功课的。

我们给父母承诺，以后生日年年过，不求大，但要有特色，有文化内涵，有纪念意义。

我们鼓励父亲，好好活，活到100岁时，政府就会张罗着给你过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