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热天,单位忽然通知要组织合唱队,参加厂子的合唱比赛。研究所工会的干事把近几年分到所里的大学生数了数,六十来个,不少,再加上所里喜欢蹦蹦跳跳的年轻人,组织个五十人的合唱队足够了。开始领导也没有把唱歌这事放在心上。
结果工会干事私下一打听,说各单位都很重视,唱歌是现在单位头等大事。全厂六、七万人,下属几十个分厂、业务处室、医院、生活服务公司等等,那些单位财大气粗、兵强马壮、人多势众,职工能参加合唱队是很大的荣耀。研究所是小单位,也就三、两百人,统共可参加唱歌的也就七、八十人,里头还有就像杨忠民一样唱歌从来张不开嘴的,组织五十人合唱队够是够,至于说实力多强就不好说了。一米八多的工会干事眉头皱着,佝着腰跟个子不高的书记汇报,边说边摊着两只手,好像也没有好的办法。
没有好办法,歌还要唱。所办安排一个脑门锃亮头发不多的爱好二胡的电工组织合唱队,专门腾出了食堂楼上一个可摆两张大桌子的房间用来训练。房间站不下几十人,于是分科室分时段安排年轻人练歌。平常大多数人也都不忙,看报纸也是看喝茶也是喝,一起唱歌还更有意思。但是参加的人员也有压力,练歌都很认真,最后还要筛选呢,过关的才能参加比赛。
每天一大早刚吃过早饭,各单位本来精神头不是很足的年轻人跟打了鸡血一样,没到训练时间就自己在办公室、实验室、加工车间等找地方吊嗓子,天热温度高,同志们合唱的热情更高。食堂楼上的练声房里当然也是热火朝天,富有责任心的电工穿一件白衬衣站在一把椅子上,袖子往上快挽到肩膀了,利利索索,眼神放光,指挥下面十来个年轻人“喔,喔,喔”的吊嗓子,非常专业。吊完开唱。曲目选定了,“四渡赤水出奇兵”,要一句句练,分了四个声部,“横断山横断山横断山……路难行(横断山)路难行路难行…….”,大体就是这种节奏,一句句过关。个把小时练完,出来的小伙子们一个个全身汗湿跟水浇了一样,门外候着的再排队进去。房间本来就没有空调,怕影响声音风扇也不敢开,同志们全靠意志撑着呢。革命前辈们前有堵截后有追兵难不难?虽说是三伏天,但是上着班唱唱歌还不扣工资,能难到哪里去?所以同志们都很通情达理,非常配合电工的工作。
两个多月后,经历过苦练三伏的队伍每天下午在办公楼下面大厅合练,参加的人下班后也不回家,电工一声哨子响,小伙子们拎把椅子争先恐后下楼排队。合练后电工弄了个体育老师用的哨子挂在脖子上,嗓子喊哑了,看哪里不合适,手指一指哨音骤响,很不错。科里张国恩、郭中意、任流和杨忠民最后都通过了筛选,齐刷刷参加所里合唱队,科长老彭也觉得很光荣。科里年轻人中吴爽本来唱得不错,嗓门尖细很有辨识度,调子也高,只是个头略矮,电工安排他做了后备。不过电工私下说,吴爽声音太尖,八十人合唱也能听出他的声音,合唱不行。
比赛前两天带妆合练,要求每个人都穿黑色西服。杨忠民没有,借了单位汪师傅丈夫的一件全毛西服,宽,撑不起来,但是大家都穿黑色西装站到人群里也看不出来。合唱不要求每个人唱多好,但是第一句一定要齐,气势一定要足,特别要避免演唱途中某个人抢唱,最后收尾要嘎然而止不能拖泥带水。都是才毕业几年的大学生,素质高,所以唱歌整齐划一规规矩矩。大家心劲高,全厂五十来支队伍,想着怎么也不能弄到后几名。
等到正式比赛那天,大家六点不到就到单位集合,所里专门请了化妆师化妆,把每个人脸蛋扑扑粉画画胭脂,弄得跟苹果一样红扑扑的,还都涂了口红,说是这样才上镜,打眼一看每个人都像当年样板戏里的洪常青或者李玉和。进到比赛的体育馆,大家紧张了,几十支队伍,就他们是空手,大多数队伍手里都拿小红旗,少量拿大红花,也有两支队伍拿红绸子,一看人家都下足了功夫。边上的工会干事忍不住咂咂嘴,电工倒很有信心,不断侧过身子安慰他。
参赛队伍都在舞台后面候场,也看不到人家的表演,只能听到下面观众的欢呼,听起来欢呼声都不小。等按序进到舞台,刺眼的灯光一照,热烘烘的,西服里面的衬衣马上湿透的。唱完再回到后面,觉得都还可以,每个人回忆自己表演过程,嘴都按要求张开张圆了,嗓音爆发力也不错。大家叽叽喳喳评论着,说没有人抢唱没有出错,发挥的比平时合练还整齐。唯一遗憾是表演略显单调,就是唱歌了,人家都有大红花、小红旗挥舞,想着他们这个可能会加分。
只是没有想到的是,比赛结果最后爆冷,别的队伍因为演出时要么动作花哨要么忙中出错,评委评价这些花哨队伍合唱效果都很一般,研究所最后获得冠军。听到结果后,一米八多的工会干事高兴得大叫一声跳了起来,头顶差点撞到天花板。电工也高兴,唱歌比赛结束很长时间了,他的衬衣袖子还是天天撸到肩膀。看来要想大干快干干出成绩,撸袖子的环节不能马虎。后来工会干事进步成了工会主席,电工跃了龙门成了工会干事。
又过很多年,社会上忽然一夜春风把大家都吹热了,流行撸袖子,有人冬天穿羽绒服也要把袖子撸起来露出白嫩的胳膊。这时已经退休多年的电工正穿个白背心在路边跟人下棋,说起来,对面棋友跟边上一众观棋也支招的围观者都由衷夸赞他当年撸袖子的英明,他习惯性地在光胳膊上做做撸袖子的动作,身子往后仰着“咯咯”笑着说不提了不提了,过去多年了。这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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