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酒的婚姻

泡酒的婚姻

朋友在日志《奔向远方的足迹》中有一段这样的描述：“曾经在一次上海之行后，跟父亲谈及上海，孰料，上海的某个建筑，某个街道，某段历史，联系到某个人物，父亲一一道来，如数家珍。惊问何时去的？答曰：未曾去过。看书知道的！这点本事是我不能企及的。 藏在心里的风景，是真的风景。”

读着这样的文字，我落泪。做这样的父亲的儿女，何其幸也！

我的脑海此时涌入的不是风景，更不是书本。

一张印在脑海里的泛黄的老照片。

一壶浓酽得发黑的劣质茶水。

一包皱皱巴巴的劣质香烟。

熏黄的手指。

麦熟时节的争吵和谩骂。

无休无止的抱怨随着烟雾蒸腾。

村子里能冠以“体面”称号的人物是不去喝浓酽得发黑的茶水的。几盘小菜，觥筹交错。在我幼小的心里，觉得一个男人能喝酒但不耍酒疯，能喝酒却不骂街，只是斯斯文文地能喝酒，就伟岸，就帅。

难道我就是用这样的标准丈量好了我的婚姻？

第一次见你那年，你16岁，我16岁。你的个子高，坐在教室最后一排，我的个子矮，坐在第一排。我们这样坐在一个教室里三年，竟然没有说一句话。三年的高中生活除了“我们是一个班的”这一点，别的都是空白。

19岁那年，我们走进了同一所大学。在同一个教学楼，你学政治，我学中文。住在同一个宿舍楼上，你住二楼，我住五楼。每年元旦，在同一个城市上大学的同学就开始聚会，我看到你喝酒。都说你是最能喝的，酒品还好。

大学生活很快结束，工作一年后，经人介绍，我俩从恋爱到结婚，一直走到今天。

那么多同学为什么偏偏和你走到了一起呢？身边的好朋友曾经和我说，燕儿，看看，一个酒桌上那么多人，就你表现最好。在远方的好朋友来信说，不要错过啊，燕儿，我是离得远，如果近，他不追我，我也会追他，想想他喝酒的样子，多么吸引人！

婚后我才知道，被酒浸泡的婚姻当然每天醉醺醺的。

第一受不了你的是你醉酒后回家和我胡闹，掐住我的脖子，掰着我的胳膊，揪着我的头发，手脚没个轻重。第二受不了的是你岳不群一样的虚伪——喝酒当晚回家，是被人送回来的，送你的人会说，哥没喝多，真没喝多；你乐呵呵地进门，我一看那一脸泛着酒的泡沫的笑，我就知道你喝大了，你胡闹一通之后，终于打起了惊天动地的呼噜；第二天倒醉如约而至，从早上到晚上，到第三天，你一粒米也不进，喝一口水吐半盆汤，最后连胆汁都吐出来了。因为这两个原因，我开始害怕你喝酒。你一说要去喝酒，我心底深处立即升腾一种莫名的恐惧。

在我怀孕八个多月的时候的那个冬天里的一个星期六，我去上晚自习，你被同学拉去喝酒，临走时你边推自行车边说，下了课去叫上他，用自行车载着我回家。

两节晚自习后，已经是九点多钟，我蹒跚着走进那个被烟酒浸着的屋子，四五个人还在推杯换盏。我说，别喝了，很晚了，咱回家吧。你说，等一会儿。旁边的人说，急什么，好不容易聚聚。我等。十点多了，我说，走吧，还有十好几里地呢。你没有说话，旁边的人说，要不嫂子你先慢慢走着，让哥一会儿骑着自行车追你……你还是没说话，二两半的杯子，开始一口一个了。我拽了拽你的胳膊，说，我先慢慢走着，你快点啊。

腊月初的寒风好冷！我裹了裹棉袄，缠了缠围巾，一步三回头，向那个叫“家”的方向走去。

乡村的夜怎么这么静？比乡村更静的，是荒野。

已经走了一半的路了，回头看，还是没有人追上来，这么黑，伸手不见五指的样子，我害怕起来，因为前边有一片足有二里路那么长的坟地。我定住脚，往后边看了许久，等了许久，没有人，连个过路的人都没有。坟地里的柳树一棵一棵的，借着点点星光闪着各自的怪影，小时候听到的鬼故事一个接一个地在我脑海里跳跃。走回头路是不可能的，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了。我抚摸着我的孩子，两眼向前，目不斜视，那片坟地终于被我远远地抛在后边。

这个世界上没有鬼，我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