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瑞图生活在晚明时期,作此画的时候是崇祯三年,也就是公元1630年。这一年,张瑞图因为是严嵩集团的“阉 党”被罢了官,从京都回归故里,归隐田园,开始参禅论道。这一年,他60岁。
他在书法和绘画上都卓有成就,画面左上角的题字便是他的手书:“冻泉依细石,晴雪落长松。”这是杜甫诗《谒真谛寺禅师》中的两句。杜甫当年穿云破雾,翻山越岭,终于来到了高山之上的真谛寺,这里的景象是那么特别:冰霜已结冻,然而清泉仍然在细石上静静地流淌;白日高升,然而纷纷扬扬的雪花仍飘落在青松上。为什么会有这样奇异的景象呢?这高山之上有怎样神奇的力量?杜甫在诗中并没有明说,其实以他一生都积极“入世”的思想而言,他也很难真正寻求到“出世”佛法和禅意。
张瑞图为什么要给杜甫的这两句诗配画呢?恐怕也是因为他和杜甫有一点心灵的契合。纵然归隐临泉之下,日日谈论佛法,但是自己的心能进入禅境吗?恐怕还是看似有“出世”之意,其实乃“入世”之心吧。对他而言,真正的参禅悟道谈何容易。
为什么呢?我们得看一看张瑞图这个人的生平。他是“阉 党”,不是冤案,是铁证如山。他不是海瑞,在强权之下也要坚持自己的操守;但他也并不是严嵩的死党,只是在其间虚与委蛇。他的内心是矛盾的,他依附严嵩,只是出于政治功利考量,图谋仕途升迁,并不愿意像其他阉 党成员那样穷凶极恶,甚至还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保护了一些人,因此,在对阉党进行清算的时候,他只是罢官还乡而已。他于1603年参加殿试获得“探花”,入朝为官期间正值严嵩当权。命运就这样让他成了一个矛盾体:想要做官,就得依附严嵩;一旦得罪严嵩,多年来的努力便付之东流,他是苦孩子出身,从福建的乡村千辛万苦才来到这朝廷之上,他输不起。可是,内心又是多么不甘心,他是熟读经书的人,怎能不知道严嵩祸国殃民、倒行逆施?
这样的思想矛盾就反应在了他的书法和绘画上。无论书画,他的特点都是“不羁”,不走寻常路。我们看这幅《晴雪长松图》,画面中一片肃杀之气,怪石突兀,白雪皑皑,但清泉依然在石上流,树木依然在雪中立。看这凌厉的山峰,每一座都是壁立千仞,直插云霄。每个山顶都如刀锋,让人联想到毛主席的诗:“山,刺破青天锷未残。”。远处,一棵棵苍松,笔直地伫立在雪中,即使大雪压身,也依然“挺且直”。高山无言,却告诉人什么是刚劲;青松无言,却能告诉人什么是操守。张瑞图,是希望自己如这高山和苍松的吧?
画面最显眼的还是占据画面中心的两棵盘虬卧龙般的长松。它们的根紧紧抓着脚下的怪石,即使那石头并非适宜的生长之地,甚至有点岌岌可危;它们的形体是扭曲的,仿佛想拼尽力气地向各个方向生长,哪怕奇形怪状;它们似乎在舞蹈,又似乎在呐喊,这扭曲的身体里,不知道积压着多少痛苦,想要在这山谷间宣泄。
天寒地冻,雪后初晴,青松挂雪,清泉涓涓,多么美的图景!然而从画中,我们只感受到寒气,感受到孤寂。这样曲折幽微的心境,谁能理解呢?这怪异的的长松,恐怕就是张瑞图自身的写照吧。
配诗如下:
雪霁林寒水澹澹,虬枝立根破岩间。
玉峰直入九霄去,奇松乱舞欲问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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