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生爹没有答应福生的请求。彩蝶那狠心的爹自然更加不会同意退婚。
那天晚上,彩蝶老爹用锅铲刮完最后一块锅巴,并用手指把粘在锅铲上的米粒捡拾进嘴里,叽吧着。小弟今晚也似乎吃得有点撑了,小肚子滚圆滚圆。但还是跟二姐在争爹给他们的那一块锅巴,“你的大,我的小!”嚷嚷着。
爹是无论如何不会退婚的。彩蝶忽然想起了自己死去的娘,娘在临死前紧紧拉着她的手,让她一定要好好照顾弟弟妹妹。娘说求求她了。泪水如喷涌般的清泉,模糊了眼眶,模糊了灯火,模糊了自己的意念。
人又为什么要来人间走这一遭的呢?
福生把自己关在房里两天,不吃不喝。福生爹不理他,他还禁止福生娘去理他。
彩蝶也把自己关在房里两天,不吃不喝。但她爹却紧张,时不时来敲门,时不时让二妹和小弟送点吃的喝的过来,来偷偷瞧瞧有没有出现什么状况,寻短见可不是一笔好买卖。
第二天的傍晚开始起风了,到晚上的时候更大了,刮得福生家的窗户啪啪响。窗户上有好看的窗花,精美的格子格子上糊着发黄的毛边纸,脱落了许多,风吹得它们啪啪响。
躺在床上的福生,突然一骨碌爬了起来。坐在床沿上,外面皎洁的月光,透过被风刮开的窗户纸照了进来,淡淡的斑驳。
他没有起身去点着煤油灯,还是静静地坐着,再认真地思考了几分钟,便穿衣、下地、推门,在月色中消失了。
“蝶儿,蝶儿。”福生用一技小木棍轻轻敲打着彩蝶家的小后窗。彩蝶家地势低,屋的后墙紧靠着高高的岸,岸上住着她们三叔公。站在岸上的福生需踮起脚,向下俯冲着身子,才够敲着小木窗。小木窗草率地嵌在泥墙里,早已破旧不堪了。
“咯吱”窗户被推开了一下。虽然风很大,但这声音在除了风声外的寂静午夜里,实在是响亮,两人的心都提到嗓子口了。
“轻点,别弄出这么大的声响来,你听得见我说话吗?听得见就不要开窗了,你现在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我在这里等你!”福生又补上一句。
屋子里的彩蝶此刻心里象是一百只小鹿在乱窜。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轻轻地关上窗,转身摸索着她的布鞋,床底那只不合时宜的猫偏偏“喵喵”两声,窜了出来,吓得彩蝶往后一倒,不曾想又打翻子桌子上的搪瓷水杯盖,“哐当”杯盖掉在地上,咕噜噜打着转。
爹醒了,在隔壁喊“做啥事?”
彩蝶慌忙回上一句“ 我口渴了,在喝水呢!”
她爹不再问了,四周,屋里屋外又安静了下来,只有彩蝶的那颗心还在狂跳不已。
轻声地掩上门,绕过围墙,爬上后岸,福生在那里等她。
想想此处讲话不方便,两人便依着月光一路急走,来到了他们俩愿意来的地方,属于他们俩的池塘。想想大晚上的,也不方便再跃过去坐在青石板上,福生就在岸边停住了。牵着彩蝶的手,定定地看着。
皎洁的月光象一层朦胧的纱把彩蝶照得那么动人,那么温婉。月光如流水般倾倒在她乌黑的发辫上,那是银色的;月光如流水般倾倒在她圆润光滑的脸庞上,那是明亮的;月光如流水般倾倒在她轻薄灵动的双唇上,那是迷人的。立刻想吻上它。
福生此刻不得不遏制住自己荷尔蒙催生的念想,赶紧跟彩蝶说正经事。
“蝶儿,我爹他不同意我娶你,但我一定要娶你。”语气坚定。
“我爹也不同意退婚,而且,而且,金灿他姑奶奶已经跟我爹在商量进门的日子了。”彩蝶哽咽着。
福生抬起头,那轮满月高高地挂在上面。他鼓足勇气,“我们逃走吧!蝶儿,我们逃走吧,我们没有其它办法了。逃得远远的,哪怕是和你一起去要饭,我也愿意,你愿意跟我走吗?”
“什么,逃走?我们能逃到哪里去呢?”彩蝶止住哭泣,抬起头来,看着福生。
月光如流水般倾倒在他浓密的眉目上,如此神奕;月光如流水般倾倒在他高耸挺拔的鼻梁上,如此精致;月光如流水般倾倒在他修长白皙的脖颈上,如此让人想念。
如果她嫁给了金灿,她只能想念了,在心底。
“不管哪里,我们能逃到哪里是哪里,你不用怕,有我呢!”福生急急地表白着。
六九昨天下午从地里挖了几条蚯蚓,黄黄鳝最喜欢吃这个。他把它们扎在缝衣针弯成的倒钩上,放入一个小竹篓里,又把竹篓沉入水底的那个黄鳝洞口。已经过了一天一夜了,估计已经上钩了吧!他嘴里斜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晃荡晃荡准备来收笼。还没有走近那口池塘,便老远看见丫在池塘边的两个人。
“莫不成是在偷我的笼子?他娘的,倒要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敢动老子的东西?”六九刚想拔出拳头冲上去揍一顿,突然听见一个女的声音,
“这样可以吗?他们不会把我们抓回来吗?”
“是彩蝶?”六九心里嘀咕着,“彩蝶这么晚上跟谁在说话?”
“抓回来?我们只要跑得远,他们到哪里去抓?我早就想好了,我们就从诸暨、东阳、义乌那个方向跑,那边山多、人少,他们不容易打听到我们的。”
“什么?要跑?这声音好像是福生?”六九猫着身子,躲进一丛芦苇杆中,继续偷听着。
“蝶儿,你别怕,你只管说你想不想和我在一起?”福生没有得到彩蝶一拍即合的回应,有点急了。
“我们在这里没有出息了,你不是说日子都已经定好了吗?我们没有时间犹豫了,你说你想不想跟我在一起?”
“想的,我当然想的,就是,就是,就是我们真的可以这样吗?我们逃走了,我爹怎么办,我妹怎么办,我小弟怎么办?”紧张起来的彩蝶,讲话都不利索了,脑子全糊住了,象一团乱了的线,怎么也扯不清了。
“等过几年,他们不怨我们了,我们还可以回来看他们的呀,你别担心。”福生紧紧抓着彩蝶的双手,微微颤抖着。
“什么?福生要带彩蝶私奔?”六九惊得下巴都快掉了,不是用手紧紧捂住,难保他不叫出声来。
那晚,圣洁的月光照亮了田野、照亮了山川、照亮了池塘、照亮了芦苇花,也照亮了福生看彩蝶的温暖的双眼,但终究没有照亮整个大地,一个龌龊的灵魂正在滋生。
“福生娘,福生娘!”第二日早晨七点刚过,在福生家巷子口伏了大半小时的彩芹终于看到福生爹扛了一把锄头走了出去,后面跟着福生。
她赶紧拐进了台门,这回她没有到后窗去喊福生娘了,因为福生爹不在。
黄狗子照例对她一顿狂叫。她也整出经验了,绕着它远远地走,
“叫你咬,叫你咬,你倒是咬一个给我看看呀!”对着咧着嘴的黄狗子,彩芹也咧着嘴,手舞足蹈地比划着。
“福生娘,福生娘!”彩芹三步并作二步跨进了东厢房的灶间,福生娘还在刷早饭碗。
“叫魂一样,一大早你嚷嚷什么呀!”福生娘把那碗吃剩的青菜泡饭小心地装入平底篮子里,又把篮子举起挂天横梁上的树钩上。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招呼彩芹坐下。
“不坐,不坐。我跟你说,要出大事了,出大事了,你知道要出什么大事吗?”一边喳喳呼呼说着,一边还挤眉弄眼地跟福生娘卖着关子。
“什么大事?绿豆芝麻大的事到你嘴里都变成大事了。”
“你还别不信,嘿嘿,这回你还真得信,你家福生——”彩芹奸笑着。
“关我家福生什么事?”福生娘一脸的茫然。
彩芹用她的三角鼠眼看了看福生娘,右眼角上一块结了疤眼皮吊了起来,“嘿嘿”又两声。
“你家福生要。。。。。。,不,不,应该是彩蝶那个小婊子不要脸,居然要拐走你家福生,他们俩要私奔!时间就定在后天晚上1点钟。我家六九亲耳听到的,我马上来告诉你了,这个小婊子还有这功夫,看不出来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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