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毕业那年,我不到15岁,在家整整待业了5年。在我的同学中,没有人体会过我那时的无聊与憋闷,也没有人经受过我那么漫长的等待与煎熬。
也不知是大脑的哪根神经发了岔。就在1989年元月,我毅然决定离家出走。
脑海里装满了三毛独闯撒哈拉沙漠的浪漫传奇,内心里溢满了赤手空拳走天下的凄怆与豪迈。外面的漂泊与沧桑,幻化成若干年后衣锦还乡的的威风与荣耀,世界大着呢,岂能无我容身之地?
父母都上班去了,我在家悄悄打点着行囊,想着这一去或许数年都难以返回故园,有许多心爱的物件不忍舍去。于是足足清理了3大袋行装。
我把即将出走的消息告诉了两位至真好友,叮嘱她们严守秘密。然后花12元(那时候物价真心低)买了一张去重庆的船票,在抽屉里给父母留下了一张字条:
亲爱的爸爸、妈妈:
我走了,请不要找我。感谢您们十多年来对我的养育。我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
女儿敬上
字未写完,泪先下来了。
在码头,我悲壮地与朋友告别,内心的千头万绪化为无言地对视。
同学华那时正对我有意,尽管我平日里对他冷若冰霜,但需要帮助之际,我还是去找他了。华给我买了一大堆方便面,替我将笨重的行李搬上船,然后塞给我一个信封,叫我船开后再拆开。
船终于开了。我打开信封,里面是10张拾元的钞票。100元,这对于正处于待业的华跟我来说,无疑是一笔巨款。望着码头上那越来越模糊的身影,我第一次为华这份真情所感动。
我孤独地躺在船舱里,心不在焉地翻着随身带去的一本散文集。“走亲戚?”一位旅客问。我点点头。他笑了:“我还以为搬家咧,瞧你那几大包行李!”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愚蠢。计划终点站是北京,带上这几大袋行李,中途转车该有多么不便,我有些失悔了。
北京没有我任何亲戚,只有一位通过几封信的笔友。我打算先落下脚,再去求一份工作,心里也做好了吃苦流汗的准备,并为自己的壮举感到格外辛酸和自豪。从小到大,我未曾离开父母半步,那份爱的牵挂在我已成为一种重负。现在,我宁愿背着不孝女的名声浪迹天涯,到底为了什么?是为了摆脱内心无所依托的空虚,还是为了追寻一片自由的天宇?
我不能回答自己。再会了故乡!再会了亲人!我将童年的欢笑留下了,我将少年的歌声留下了,我将初恋的酸涩留下了,我将成长的痕迹留下了。也许,我只能以这种幼稚的方式证明自己已经长大。
江水喧哗着,搅动着我内心渐重的不安与恐惧。我为什么而来,将要投奔什么而去?万一找不着落脚处,我是否真有露宿街头的勇气?
正心乱如麻之际,船到站了。我艰难地随着人流走向码头,突然感觉手中地皮箱被人拎去,一抬头,表哥表嫂正笑吟吟地站在我跟前,我知道计划败露,只好“束手就擒”。
事后才得知,我的好友因承受不了心灵的负荷与良心的责备,将我“出卖”了。我的父母赶去航务处询问,刚好那天只有唯一的一班船到重庆,母亲连夜给重庆的三姨打电话。三姨后来说,电话里母亲急得声音都走了调。
我可以想象父母当时极度的焦虑与担忧,但当我被表哥护送回家时,两位老人未曾责怪我半句。只是他们眼中盛满的慈爱与蓦然间苍老的面容,令我兀自为自己冒失的行径潸然泪下。
十几岁时的幻想是天真而危险的,谁说闯天下是一件容易的事呢?外面的世界原本就不一定比身边的世界更精彩。何况,作为一个以人间烟火为食的俗人,我们永远摆脱不了故土和亲情的牵绊,那是世代相传,一脉与共,亘古不变的挚爱啊!
我至今仍保存着当年离家时购买的那张船票。它作为一个里程碑,赫然立于我青春的十字路口,时时提醒我逃离童话,回到现实,谨慎地决断。毕竟,生活包容不了那么多的传奇故事,平凡才是人生的真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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