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薛姑娘也很感兴趣。”苏情款款落座,将另一杯酒饮下,“薛姑娘,想来你并非常人,对吧?”
烈酒的醇香混着热辣的感觉迅速在他的喉间蔓延,醉意放肆涌上脑颅。他眉头紧蹙,眼神愈发迷离,强撑着意识看向她:“薛姑娘,你……在酒里放了什么?!”薛宁笙只是淡淡一笑,并无醉意:“想来苏公子是第一次喝这‘仙人醉’。这酒只是烈了些,醉过两三回便不怕了,并没有放什么迷药之类。”
她抱着酒坛起身:“苏公子暂且在此睡上一会儿罢,酒醒了再走也不迟。”她抬眼望着湛蓝无垠的天,又俯首看着伏在石案上、因酒醉而双颊绯红的白衣男子,竟觉得有种岁月静好的模样。
秦晚洲后来又告诉了她许多关于苏情这个古怪男子的事,她愈发觉得,若是世间安稳,能就这样与一翩翩公子把酒一生,倒是件幸事。
只可惜,生来这命运便给了他们如此多的劫难。
她看着昏睡的他,深深一叹。她已让秦晚洲替她暗中打探苏情的来历,只愿这结果不会令她失望。
岐云山庄,内堂。
“什么?!白月颐竟主动选择将阿纾送回来?”听得回来复命的叶箐渔的话,徐姣云拍案起身,震得木桌上的茶水从杯中洒出。叶箐渔依旧跪坐着俯首:“是。那是白月颐的原话。”
“那家伙到底想干什么?!我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他了。”徐姣云一声冷笑,紧紧攥住了拳头,“不管怎样,阿纾能平安回来就好。”她颓然垂下双手,看着跪伏在身前的叶箐渔,眼中满是疲惫:“今后记得好好照看阿纾,我……怕是命不久矣。苦苦撑了几十年,这一天终该来的。”
“叶姑娘……我知你同白月颐有着百年来的积怨,但你要记住,切莫……冲动……”徐姣云苍白的嘴唇渐渐染上紫棠色,眼角流出血泪,“七年前我嫁进白家之时,他那所谓‘爹娘’不过是幻术,我看在眼里。洞房花烛夜,他给了我一粒禁药。他说,这药服下之后,便会显着年轻二十岁,他说他喜欢我年轻时的模样……但如今药效已过竟成了毒,要我死得这般不甘,他可真是狠呐……”
“但,如此走得不痛不痒或许是件好事……阿纾回来之后,这岐云山庄便再无我担心之事了。”她缓缓合上眼,笑得温柔而风情,足以看出年轻时风姿绰约的模样,“我想,他应是爱过我的……”她的话没有说完,便安详地走了,嘴角仍噙着微笑,似回到了当年那个曾令他心动的姑娘。
叶箐渔抬头看着坐在身前已然离世徐姣云,抿唇忍住呜咽,泪水却已滚滚而落,碧色眼眸上蒙了一层水雾。她缓缓起身,对着徐姣云的尸身深深一拜,便提剑回身,抹去眼中的泪,走出内堂。
她只是同庄内弟子们草草说了此事,后便在侧殿翻找出名录,于徐姣云名下提笔写下几行楷书。
“岐云山庄第二十九任庄主徐姣云,于樾都常宛帝四十五年三月二十八日未初逝,时四十七岁。”
那卷名录上已是染了许多浮尘,她一开一合间便是尘土飞扬。她顺着名录上的名字一个个向前查去,竟有一处庄主的姓名有着被烛焰烧毁的痕迹,且姓名之下,竟是一条事迹都未留下,甚至是几时被任为庄主、几时逝世都无从知晓。
叶箐渔深感疑惑:“难道……此处便是问题所在?”她缓缓合上名录,发自内心地担心起来。如今现庄主孟明纾未归,前庄主徐姣云已逝,舒阑诀又不知去了何处,岐云山庄的一切重担尽数压在她肩上。若是此时又生出什么祸端,她怎能招得住?
叶箐渔只盼白月颐能念着他与徐姣云的旧情,不把岐云山庄卷入凝寒玉的纷争之中。但她知道,如今正是风云暗涌,不得不防。
“这位便是叶箐渔叶姑娘?”有一男人的粗犷声线自她身后响起。叶箐渔蓦地回身,握紧了手中鲛骨重剑,厉声道:“你是何人?竟敢擅闯我岐云山庄侧殿?!”
那人抱拳笑道:“在下羡安城惊风堂弟子任辕,我们堂主邀叶姑娘前往城南玖禾客栈一聚。”
叶箐渔挑眉:“现在?”她知道,她只要一踏出岐云山庄的大门,山庄便成了无主之地。那时若要出了事,纵使她再厉害,或许都无力回天。
她不过一个姑娘,又能有什么办法?
“那是自然。”任辕微微躬身,“堂主已等候姑娘多时了。”叶箐渔于一旁坐下,微眯起双眸:“你们堂主可真会挑时候,偏选这时候邀我。他缘何不自己过来,我在此等他?”
任辕双唇微颤,踌躇片刻后道:“从羡安城往东北二千五百里才抵达江掖,路途劳顿,姑娘这话说出来未免……太绝情了些。”他单手扶额,“……若是姑娘实在不愿赴约,在下便只好明日再来。”
他悻悻退出侧殿,复又深深作揖,有些尴尬地开口:“或许是姑娘因着前庄主过世而悲伤难过,我一个莽汉,也不会安慰人。姑娘……节哀顺变。”
叶箐渔一直垂首没有答话,直到任辕离去才幽幽一声叹息。她知晓从羡安往江掖路远,但如今岐云山庄无首,她实在不敢弃山庄于不顾。
“叶姑娘……”大弟子沈甫铭闻声而来,“刚才那是惊风堂的人?他来做什么?”叶箐渔点头:“他要我去城南玖禾客栈一趟,说堂主在那里等我。”“惊风堂堂主?”沈甫铭抬手,手指摩挲着下颚,“乔风隐?”他深深蹙眉,“岐云山庄同他们惊风堂并不相识,我也只是耳闻其名,他们为何要来找你?你可与他们认识?”
叶箐渔只是摇头苦笑:“我为了找白月颐复仇,十年前负着全族的希望自沙流岚而来,连羡安城都未曾听说过,更何况惊风堂。”沉默了半晌,她起身看了看门外迷离的薄暮夜色,淡淡开口:“我去了。阿铭,山庄今夜就交与你了。”
她背起重剑,身后响起沈甫铭略显焦急的声线:“叶姑娘,你真的要赴约?”叶箐渔回身笑道:“我不赴约谁去?你?”
“我……”沈甫铭的话一时哽在喉头。他确实想代她去,叶箐渔在庄内的地位仅次于庄主,对于这样一个鲛人姑娘,他更是爱护,待她如妹妹一般。他身为大弟子,徐姣云首徒,如今徐姣云逝去,他总该尽些心力,至少帮她一把。
待到他回过神来,她的身影已然消失,唯剩侧殿里似有若无的檀香气息。沈甫铭攥紧衣袖,一言不发地走到院中,撩起衣摆坐于石凳之上。路过的弟子见着他反常的默然模样深感不解:“师兄,你这是做什么?”只是见着的弟子没有得到他的回答,只有一束冰冷的目光,冷冽如剑锋。
他就那样于院中坐了一个时辰,夜色渐凉。叶箐渔推开门进来,沈甫铭立马起身上前:“叶姑娘,你可有受伤?”叶箐渔笑着摇头:“你今日怎地如此殷勤?以前都未见过你这般样子。”她放下重剑,“乔堂主告诉我,沙流岚处那块凝寒玉,他们会帮我护好的。而且,他们保证白月颐永远不会发现那块凝寒玉在何处。”
“是么?他们倒是比我更殷勤。”沈甫铭挑眉,“听说惊风堂已有几十年归隐山林,没想到如今凝寒玉的事情亦是惊动了他们。”“凝寒玉关乎世间万物的生死存亡,惊风堂若是出动,白月颐的胜算便又小了几分。”叶箐渔微笑,“这是件好事。”
“你今夜也累了,回房休息吧。至于徐庄主的丧事,且待孟庄主回来再办。”叶箐渔拍拍他的肩,便往主殿后边的厢房而去。沈甫铭微微躬身作揖,亦回了厢房。
青药居。
苏情微微睁开眼时,天穹已尽数染成了墨色。“哟,苏公子,醒了?”他抬眸,只见薛宁笙正一手支着脑袋,玩味地看着他。
“我该……走了……”他双臂撑起身子欲走,却觉双腿绵软无力。“诶。”薛宁笙赶忙扶住欲走的他,“我已经同秦晚洲说了,今晚你便在此留宿一夜,明日再走。山海庭那边,他会帮忙。”
“这酒……”苏情微微蹙眉,却没有再讲下去。他晓得初次喝这“仙人醉”烈得很,当年二十三岁的秦晚洲曾饮了一坛“仙人醉”后昏睡了整整半月,更何况他只喝了这小小一杯。
“虽说这酒烈,但喝多也就习惯了。偶尔小酌两杯,醉得微醺也舒服。”薛宁笙微微一笑,把玩着手中的白玉酒盏,“特别是在这样的月夜,品着烈酒的醇香,抬眼望着穹苍之上的星月,颇觉潇洒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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