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之殇

我现在依然记得，女儿小时候一些小小的生活片断。或许是她现在对我越来越冷漠，我对这些片断却越发地记得牢固且清晰，这是不是可以叫做记忆之殇？

片断一：记得是刚满月不久，由于奶奶忙着要回老家，就把照顾这个小家伙的事情一下子丢给了两个毫无经验的年轻人。看着这个柔软的小东西，我束手无策，可又必须去完成一系列烦琐的事情，洗尿布可以由她爹负责，给小孩洗澡的事情，这个就必得由自己亲自上阵了，看他那笨手笨脚的样子，我可是也不放心哪。那是大冬天的，还下了一场大雪，家里都是靠烤电和烧木碳取暖，生怕冻着小孩，就事先给烧一盆旺旺的火，放在房间里，注意通风就行了。把热热的水倒好了，就手忙脚乱地给孩子脱衣服，好在虽是冬天，可孩子是一直躺在被褥里的，身上穿的衣服并不多，可就是这不多的衣服也够我们忙活一阵了，因为她太软了，我简直无法侍弄，生怕自己的手太用力了，会弄疼她，可不用一点力，那衣服就是没法脱下来，可时间长了，又怕她冻着了，又担心水冷了，唉，就是这样，在犹豫、担心、焦急中总算把衣服脱下来了。这时才想看看孩子，看她是不是冷着了，一看，心里那种滋味可一下子说不出来：这个刚满月的小婴儿，嘴唇冻得是紫色的，可是一声不吭，竟然用手紧紧抓着我的衣襟，大大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我，我很惊讶很奇怪很感动地发现，她的眼睛居然像在和我说话，很亮很清澈的眼睛，正注视着我忙乱紧张的表情。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坚定地认为我的孩子会是个很感性的人，因为我当时从她的眼睛里读出了她对那个年轻妈妈的安慰、宽容、鼓励，当然也有无助。我当时很心疼这个小不点儿，可我更多的是惊奇，因为我无法想像，这么小的孩子会有这么感性的眼神，这样充满感情地瞅着妈妈，就是那样抓着我，看着我，看得我心疼！那一刻，那样的眼神一直深深地烙在了我的心里。

片断二：那是孩子才一岁多的时侯，有一次，我带她到菜地里去，当时我租了一块土，闲暇日子里就去挖土种菜，那天我也是带着锄头去的，我把她放在距离我不远的土埂上告诉她：“你站在这看着妈妈挖土，不要捡泥土吃，它是不能吃的。”宝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可眼睛却是盯着那些妈妈不让吃的东西。可我以为，宝宝一向很乖，她会听我的话的，但是这一次，她对泥土的好奇越过了听话的范畴，在我不注意时，她已拿起一块泥，正往嘴里送呢。

片断三：女儿上一年级了，这天她随我来到她小时吃泥土的菜地里，我叫她在旁边等着我就行了，我要摘一些嫩的白菜苔，不长的菜地里长满了抽了花的白菜，大多已老了，不好吃了，我只得弯腰细细找那些嫩一点的，可是女儿也闲不住，她说：“妈妈，我帮你吧。”我答道：“你不知道挑，我不要那些老的。”女儿恍然状，不过，慢慢地俯下身子来，小心翼翼地：“哦，不晓得哪些是年轻一些的。”不觉心里温暖：这个天真无邪的热心的女儿啊！

片断四：去年，一场百年不遇的凝冻灾害降临在我们这个小小的县城，一开始进入寒冷的冬天，其实和以往差不多，天也是一天比一天变冷，所以我也没怎么在意，直到有一天，停电了，这可让我有些紧张，因为家里取一切都是用电，如果没电，一天还差不多，如果到晚上还不来电，那就有点麻烦了。想是这么想，但心里还是抱着侥幸心理：应该会来点，以往不管是怎么，晚上的时侯都会来的。就这样，一直等到晚上，电都没来，不仅如此，过去了一天又一天，电始终没有来，家里以前存有的一些木碳眼看就要烧完了，我不能再等下去了，还得想办法去买些碳来才行啊。于是我打算出门。我和女儿全副武装来到大路上，一看，傻眼了：到处都是白色的，更可怕的是地面，一律是光溜溜的，以前冬天地面也要有雪，可是人一走上去，车轮一辗，地上的土都露出来了，可是现在，地上全是硬梆梆的冰，看到这些，我心里才终于有些担心了，但想到冷冰冰的家，无论如何都得去把碳买回来。我咬咬牙，在路边捡到一些稻草，把自己和女儿的鞋都捆起来，这样走在冰面上好走一些，我们相互搀扶着慢慢往街上走去，一路上都是走得小心翼翼的人们，他们都是准备上街准备年货的。好不容易来到街上，我欣喜地看到一排卖碳的农民和小贩，尽管也知道，这时侯的价钱那是肯定可观的，但只要有碳卖，我心里就踏实了。我来到一个小伙子的面前，和他讨价还价了一番，也经过了一番周折，我和女儿终于走在了回家的路上，我费力地拖着这几十斤木碳，一边和女儿笑谈着，这时上二年级的她依然有双明亮的大眼睛，她一边和我说着话，一边不时看看我，突然，她伸出手来，一把揪住袋子的一角，奋力一拉，小身子往前一倾，说：“我帮你拉，妈妈！”可别小看我女儿，她的力气还不小，我有她这一援手，手上的碳顿时轻了不少，我们快步走了一段路，女儿停下来，高兴地看着我，小脸红扑扑的，一双眼睛显得格外明亮。我突然发现，一向被我称为丑小鸭的女儿，其实也很漂亮。突然想起有一次，女儿很正儿八经地问我：“妈妈，我什么时侯变成一只天鹅？”当时，我笑着回答：“等你十八岁的时侯。”女儿叹了口气：“要这么久啊？”其实我心里想：你在妈妈心里，本来就是一只可爱的小天鹅呀！

时光无情逝去，它也渐渐带走了曾经那么可爱的女儿，每当我面对女儿坚定而冷漠的眼神时，我的心，已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