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

作者: 红茶啊 | 来源:发表于2022-02-21 09:58 被阅读0次

    我只要一跟人说上话,就会感到难受得要死。

    并不是怪罪于他人甚至社会,我清楚的明白,问题在于我自身。

    于是我选择了在线上给人做着再简单不过的工作,拿着根本无法养活自己的一丁点烂钱。我也知道,这并非长久之计,毕竟仅仅是一次AA制的同学聚餐便花掉了我一个星期的工钱。他们还要去KTV过上一个下午,我则匆匆逃离现场,宛若畏罪潜逃的肇事司机。

    被地铁站前的红绿灯拦下,我像下水道的老鼠一样打量起四周。城里的高楼大厦令我畏惧,甚至就连再常见不过的低矮平房店铺,都能够直接将压力传达到我身上。我深知这些都并不是什么坏东西,但也谈不上好,至少对我来说如是。

    随着扣掉的地铁票价弹出的银行卡余额令我不得不将思绪再次投放到养活自己这个问题上。凭借这个样子的我是无法在世界上生存下去的,可偏偏,我从生理与心理上都拒绝了改变。

    虽然母亲也理解我人性中脆弱无比的一面,也表示靠着租出去的房子与银行理财能勉强过活,哪怕自己的收入仅仅是应付温饱都几近不足,但我还是一再拒绝她的施舍。我是活在下水道没错,但我不是吸血的害虫。

    下水道的居民有很多,不同的遭遇令我们沦落至这座城市的最底层。他们大多苦苦挣扎,为了摆脱自己糟糕的境遇,身上肩负着家庭将理想与志向搁置,不觉间就令自己的野性死亡。哪怕有机会从这狭小黑暗的空间逃离,也难以在辉煌明亮的大雅之堂下淡定自若。与它们不同的是,我自己选择了置身下水道里,也拒绝他人将我捞出的善念。

    同样在与人交往这个问题上,起初母亲也总说起学生时代木讷的表哥,在外浮沉几年后成为了能在大场面上站出来的人,警察的职业身份令他不得不维持着自己的气场,以及与上下级的和睦关系,他的转变总值得我那位姨夫侃侃而谈。但我再清楚不过,我那位从前对与人交流发憷的表哥实则是害羞与畏惧,他的心中并不真的排斥,反而渴望成为舞台中央的那个人。所幸,他最终如愿以偿。对待同样事情的不同想法也可能产生相似的态度。我从不怕和人攀谈,甚至是在几千人围观的台上演讲,也能做到如我那位姨夫讲述他儿子转变过程时那般侃侃而谈。但我还是从心底里排斥与他人的交往。

    前不久我在街上闲逛时遇到了初中的数学老师,一向心大的他竟邀请我去他的班上旁听一节课。我本就不习惯在人生的道路上回望那些擦身而过的人,哪怕这位数学老师的授课方式至今令我难忘,我支支吾吾地推辞掉了他的邀请。我对学校从来都没有过好感,哪怕是在脱离学生时代后回忆起来,也大多都是无聊而荒诞的闹剧。虽然我也从那些所谓的青春里领悟许多,甚至由于独身一人而不得不在自习课上靠胡思乱想来打发时间,我在那时起便比同龄人更早的开始认知世界。那位数学老师或许也是看重这一点,才想要我去对正处于最为浮躁敏感时期的初中生们开导一些吧。可是,我深知我不具备影响他人的能力,更担不起那份责任。

    然而我还是出现在了教室的最后……坐在与我初中时一模一样的椅子上……

    我到学校的时候,恰逢班上的孩子上完了一节课,年轻的英语老师愤怒地摔门而去,剧烈的撞击声令我对老旧教室那内嵌着玻璃的门望而却步。

    人的情绪都需要宣泄,兴奋想要高喊,怨气需要发泄。孩子们会哭会跳,老师也会大叫会摔门。尽管身处不同的世界,但人们都会如此。可这样的宣泄总能伤害到无辜者,比如我,就超级无辜的不是么。

    若是他人没能回应兴奋者的期待,便会被打上嫉妒、小气,见不得别人好的字眼,而心怀怨气者,也似乎可以完全合理地随意找个出气筒发泄,只要事后以自己刚刚在气头上作为借口,似乎就能合理地将事情一笔带过。人们就是如此轻易地产生了对他人的期待,将喜也好,悲也罢的压力施加给他人之后顺理成章地站上高位,任凭自己后续发挥表演的同时,也找好了退场的台阶。

    只是对初中生们简单地说了几句之后,我便缩回了自己的角落里,毕竟我从来都不是什么正派形象,光是担忧那死气沉沉的脸色会不会吓到孩子们就令我出门时花费了半个小时整理仪表。数学课结束后,初中生们并没有为难以领悟的知识多加纠结,少年时代的问题,往往都是通过反反复复的错误与练习渐渐适应的。而这些,又偏偏是要在校外的时间里完成的,下节是体育课,他们急需出去透透气。

    与我一同出现在数学老师办公室的,还有一位女孩。她也是刚刚班上的一员,作为老师方才脾爆发气的对象,此刻被兼为班主任的英语老师剥夺了上体育的权力,送到了年级主任处接受批评教育。这还是我念书时奇怪的惩罚方式,没想到竟然作为一种文化流传至今……任课老师往往不会过于在意哪个孩子没有缺席,之所以指名点姓地问出来只是因为自己要上报作为记录,毕竟孩子那么多,多一个少一个,其实没有太实际的影响,尤其像是音体美,这些我们总嚷嚷着重视却最不重视的科目。

    由于那位英语班主任老师还有其他班的课要上,于是办公室里只剩下了女初中生、数学老师以及我。虽然还没有到要被初中孩子叫叔叔的年纪,但我还是不自觉地感慨这小小办公室中竟容纳了三代人。然而,于情于理本都应该由他发起谈话的时候,这位先后引领了我和女初中生的数学老师却翘起了二郎腿,明明头发已然有些花白,却仍然一副为老不尊的样子冲着我挤眉弄眼。实在搞不明白这位老顽童的性子,我只想赶快回家睡个好觉,与人共处一室的感觉实在是太糟了。我疲惫地冲他眨了眨眼经,准备开口辞别。

    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位年过半百的老教师竟先我一步,老腰一绷便溜出了办公室,只留下一句“你们聊聊”。

    ……

    日过午偏西,房间与操场的距离令孩子们体育课上的欢脱也无法传达,我的目光驻留窗外,三叶地锦的深黄爬满了灰白矮墙与半月拱门,再过上一段时间,校园中为数不多的植物也将干枯。但他们却比人要顽强不少,他们已经克服过了无数个寒冬,就算是狂风急骤也没能将他们全部吞噬,哪怕消瘦的躯干会被风雨追打着歪斜,却还是站到了现在。我的视线从窗外收回到了室内,六置一间的狭小办公室与我记忆中并无什么不同,无非是座椅书柜的摆放被人为调控。我轻轻地呼吸,生怕自己的疏忽大意破坏了这份安宁。

    我也曾在这间办公室里罚站过许久。初三上学期,班上发生了一起相当恶劣的事件,某天午自习时,班上的几名同学因为无聊,拿出手机拨打了一个个菜馆的外卖订餐电话。在点过许多菜品后,他们要么直接挂掉,要么故意说一个错误的地址,让餐馆将食物送到某某医院的太平间里,亦或是在接电话的服务生为了方便取餐而问起贵姓时,12、3岁的初三学生毫不犹豫,嬉皮笑脸地说出,我姓爷,叫爷爷,这般低俗不堪的话语。

    我没参与,更没制止他们,只是找到了我当时的班主任,她同样是为年轻的女老师。我也并没有将这件事情告诉她,因为我深知所谓的打小报告并没有任何意义。我只是说,现在班里的午自习环境不是很好,希望她可以允许我在校园里的其他地方自习。由于母亲也在这所学校工作的原因,我对这位平日里总能与学生打成一片的班主任产生了期待。

    可是她却突然地哭了,好像是被我气哭了一般。

    她一遍遍地强调着这个班存在我这样的问题学生已经够难带了,明明就是由于我这样自私自利的人存在导致班级风气败坏,才使得这个大家庭比不上另一个重点班。她还巧妙地利用了我的母亲,告诫我既然是走关系进来的学校就老老实实,少给我妈丢人现眼。她的声音撕心裂肺,同一楼层的其他老师都闻讯赶来,纷纷指责我有些太恶劣了。

    我记得很清楚,那时还年少的我已经放弃沟通,目光游离在窗外,突然开始期待下雨,或许只是因为这样在被训斥时至少不会太过无聊。

    从回忆的漩涡中抽身而出,女初中生已经站在原地有些时间了。尽管我一开始就指了指老师的座位,但她仍然倔强地站了很久。我们没有任何语言上的沟通,只是彼此安静着,仿佛我看不见她,而她的世界中也没有我的存在。

    于是我第一次看向了她的眼睛,万幸她的目光在其他地方,我不用与她视线相交。她很沉静,沉静到以至于我难以想象这样一个孩子为何会惹到老师那般气愤。

    混沌的气质会令他人捉摸不透,丰满圆润之后反而能给人最直接的舒适,谁都不愿选择去猜测圆滑背后的勾结。他们宁愿被不知真伪的安心蒙在鼓里,也拒绝去揣摩单薄表皮下的黑色地带。

    这种做法无疑是自欺欺人,却在当世的人际交流里无比实用。清者自清是极难的,能做到的人必然不会去在意其他人的方法,而妄图效仿者,则终究只是包装。

    最终,那个女孩开口了。她说,她想成为我这样的人。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在数学课上的自我介绍,我也只是告诉他们,我是老师曾经的学生。我和她,从最一开始,便违背了人际交流的基本法则。

    过去的我经常习惯于仰起脖子,无论是对天上的月亮星星还是上课时老师的板书。但随着岁月的辗转蹉跎,拜光污染与太空垃圾所赐,星星将身影藏匿,我也可以更多留意夜色中脚下的路面,避免了长时间昂首所带来的酸痛,同时也对课堂上着重强调的必考内容彻底失去耐心。

    与那双幼小、沉静又清澈的眼睛互相注视着,我们仿佛正站在错误的坐标上,试图窥见彼此的过去,忽视现在与未来,希望能够从那深不可测的漆黑中有所明悟。由于她是站着的缘故,我一直低着的头稍稍抬起了一点。但一想到从前我所抬头极目远眺的星光同样来自于更加遥远的过去,这份久远沧桑的微凉便更加令我感到窒息。

    我没有插足她人生的权力,就连她想要成为和我一样的人这件事,也与我毫无关联。在这所小屋子里,再加上教室里,我所做的一切,从没有试图对她造成过任何影响,因此,无论她这是初中生的童言无忌还是下定决心都不应由我去考虑,无论她是否从数学老师那里了解过我,无论她怎样看待自己现在的生活。无论她如何理解,如何选择,从今往后的日子里,都会有无数人对她指指点点,说三道四,哪怕他们根本没有这样的资格。无论他们的目的孰好孰坏,他们都没有理由站在制高点对她以言语的方式进行道德上的施压。

    划破宁静的,是刺耳的下课铃声。与多年之前一样,它对我来说从没象征着课间的轻松欢笑,而是像小丑可怖的笑声将舒适打破。尽管如此,我也并不觉得反感,反正上课下课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只不过是一个路标,告诉我,距离放学回家又近了一步

    就像北方的寒潮之于窗外墙壁上的爬山虎,哪怕冬日来临后就只剩下干枯的枝干,纠缠于石灰墙壁上令孩子们望而生怯,但只要熬过之后,便又能趁着春风缓缓挤出绿芽。虽然我没法喜欢上校园生活与枯燥刻板且不会教给你真本事的应试教育,但我也从未厌恨过学生时代的种种经历,哪怕他们一次次令我无奈叹气。既然冰河必须度过,那不妨在方式上动些手脚,并不是一定要赤膊咬牙游水渡河,船只、桥梁,都可以自己建造,当然还可以自己长出翅膀。

    尽管翅膀也没法支持我们飞与星星并肩,但至少可以将那份或许已经消逝在过去的光点看得更近一些,也是极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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