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之巢(3)

作者: AC丶筱桀 | 来源:发表于2017-08-17 09:04 被阅读5次

几乎就在哈利玛历尽艰辛来到那片奇妙花园的同时,有一名少年正骑着黑色的小毛驴走在同一条军用小道上,去往同一个目的地。唯一不同的是,他是从另一个方向——西方——过来的。从外貌来看,他摘下小孩子的护身符换上成年男子的头巾应该还是不久之前的事,他的下巴上才刚开始长出毛茸茸的第一茬胡子,清澈明亮的眼睛几乎还稚气未脱。他来自萨韦,这个小镇位于哈马丹和旧都城拉伊之间。很多年前,他的祖父塔希尔在萨韦建立了一个伊斯玛仪派(译注:伊斯兰教什叶派支派之一)的兄弟会组织,这个兄弟会表面上是为了呼吁人们重拾对殉 道者阿里的敬仰而建,实际上却一直在暗中谋划推翻塞尔柱帝国(译注:盛极一时的突厥帝国,时占据伊朗)的统治。某一天他们招募了一名来自伊斯法罕的前任宣礼吏,之后没过多久官兵就突袭了组织的秘密集 会,逮捕了多名成员。成员们怀疑那个宣礼吏就是告密者,便暗中跟踪他,结果他们的怀疑得到了证实。他们宣判了他的死刑并很快将他处决。但随后,组织的头领塔希尔也不幸被捕,宰相尼扎姆·穆尔克亲自下令砍掉了他的头。兄弟会在一片惊惶中解散了,自此,伊斯玛仪派被永久地逐出了萨韦——至少表面上如此。

塔希尔的孙子年满二十岁的时候,他的父亲把这个故事完完整整地告诉了他。他叫儿子给驴子备好鞍,准备好出远门。他带他来到镇里的一座塔上,指着远处云雾中德马峰那冰雪覆盖的锥形山顶给他看。

他说:“阿瓦尼,我的儿子,塔希尔的孙子。沿着那条通往德马峰之巅的路一直走下去吧。等你到了拉伊之后,去打听一下沙赫鲁德河,也就是‘国王之河’在哪个方向,你要沿着那条河逆流而上,直溯它的源头,到陡坡之间去。你会在那里找到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它的名字叫阿拉穆特——鹰之巢。那里的主人和你的爷爷,也就是我的父亲塔希尔是旧友,伊斯玛仪派的信徒都聚集在他旗下。去告诉他你是谁,然后为他效劳吧。这样你也许有机会替死去的爷爷报仇。我会祝福你的。”

塔希尔的孙子背上了月牙形的弯刀,恭敬地向父亲鞠躬告别,然后骑着驴子出发了。他一帆风顺地来到了拉伊,在一间旅舍,他问起了通往沙赫鲁德河最近的路该怎么走。

旅店老板说:“你有什么事非得去沙赫鲁德?要不是看你长了张这么天真的脸,我还真担心你是去加入山里那个土匪头子的呢,那混蛋手下尽是些异 教徒狗贼。”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塔希尔的孙子不动声色地说。“我从萨韦来,是去迎接我父亲从布哈拉派来的车队的,他们好像在路上被耽搁了。”

“你出城之后,一直让德马峰保持在你的右手边走下去,会找到一条破旧的小道,东方来的车队都是走那里过来的。沿着它一直走就到河边了。”

塔希尔的孙子谢过老板,又骑上了驴子。走了两天之后,他终于听到了轰鸣的水流声。他离开原先的道路直奔河边,那里有一条小径与河流并行,穿过沙地和灌木丛蜿蜒伸向远方。随着他不断前进,河岸变得越来越陡峭,水声也越来越响。

他半是骑驴半是步行地又走了大半天,突然被一队骑手包围了。这场袭击来得如此出其不意,塔希尔的孙子甚至一时忘了拔出自己的弯刀。等他终于反应过来伸手抓向刀柄的时候,一切都晚了,已经有七柄锋利的长矛对准了他。要是显露害怕就太丢脸了,他想,可是在这样压倒性的力量面前他还能做什么呢?

骑手们的指挥官吼道:“你在这种地方鬼鬼祟祟地转悠什么,小子?别告诉我是来钓鳟鱼的!小心让自己的鱼钩钩了喉咙!”

塔希尔的孙子不知该怎么办好。说出实情的话,如果这些人是苏丹(译注:指塞尔柱帝国的统治者马立克沙苏丹)的士兵,那他就死定了。但如果不开口的话,万一他们是伊斯玛仪派的人,他们又会把他当成间谍。他松开握着刀柄的手,死命盯着那一张张没有表情的脸孔,想从中找到答案。

指挥官向手下们眨了眨眼。

“年轻的勇士,你看上去好像已经找到了要找的东西,自己却还不明白。”他一边说,一边从自己的马鞍和脚蹬之间拿出了一件东西。那是一面迎风招展的白色旗帜——阿里的追随者的标志。

万一这是个陷阱怎么办?阿瓦尼心想。“没关系,我愿意冒这个险。”他对自己说。他跳下驴子,伸手接过指挥官递过来的旗,虔诚地把它贴到自己前额。

“棒极了!”指挥官喊道。“那么你一定是来找阿拉穆特堡的,跟我们走吧。”

他一马当先地踏上了沿河的小路。塔希尔的孙子再次骑上驴子开始跟随他。士兵们呼拥着跟在他们身后。

山脉离他们越来越近,沙赫鲁德河的咆哮声也越来越震耳欲聋。最后他们来到一道陡峭的岩壁,它的顶端有座瞭望塔,塔上飘扬着白旗。从这道岩壁的脚下,河流转入了险峻的河谷。

队伍的指挥官勒住马,示意其他人也停下。他拿出一面小旗向瞭望塔挥了挥,很快得到了允许通过的回复。

他们骑行进入阴冷幽暗的河谷。路很窄,但却建造得很稳固,有些地方甚至是直接在岩石上开掘出来的,河流就在他们脚下奔涌而过。在一个转弯处,指挥官停下脚步,伸手指向前方。

塔希尔的孙子看到,在不远之外,深暗的山峰背后露出两座辉煌的白色高塔,宛如梦幻中的景象。高塔沐浴在阳光下,反射着炫目的光芒。

“那就是阿拉穆特。”指挥官说完,又继续策马前进。

陡峭的群山再次遮掩住了高塔。脚下的道路沿着河流又绕了好几个弯,突然谷地变得开阔起来,眼前豁然开朗。塔希尔的孙子惊得目瞪口呆,他眼前是一座巨大的山崖,那堡垒就位于山巅,它的地基直接由山体本身凿成。沙赫鲁德河被山崖硬生生分成了两岔,仿佛有点不太情愿似地把它环抱在怀中。堡垒的地形略带沉降,高度从前到后逐渐增高,它的四个角上各有一座塔,后面两座远高于前面两座。堡垒与河流被夹在两道难以逾越的陡坡之间,形成了一道强有力的天然屏障,阻挡着一切试图进出谷地的人。

这就是阿拉穆特,鲁德巴地区大约有五十座城堡,它是其中最宏伟的一座。戴兰的王侯们(译注:指起源于戴兰地区(今伊朗吉兰省),10-11世纪统治伊朗西部的白益王朝)建造了它,据说,它是不可征服的。

指挥官打了个手势,堡垒的城墙上用铁链放下了一座沉重的吊桥,架在河面上。骑手们穿过吊桥,从一道威严的拱门下鱼贯而入。

他们进入了一片宽阔的庭院,它由高到低共分三层,通过中间的石阶相连。沿着左右两边的墙壁种植着高大的杨树和梧桐,树下是成片的牧草,有不少马、驴子和骡子在那里进食。在一个独立的马厩里还有几十头骆驼正悠闲地反刍着粮草。周围还有兵营、谷仓、女眷住处和其他建筑物。

塔希尔的孙子听见一阵如同蜂巢般嘈杂的声音,他吃惊地四处张望。原来是几队士兵正在第二层的平台上训练。他听到指挥者的吼声,矛与盾的撞击声,弯刀的震颤声,间或夹杂着马和驴子的嘶叫声。

其余的人在加固墙面。驴子拖来沉重的石材,工匠们通过滑轮把它们运到合适的地方。叫喊声此起彼伏,甚至盖过了水流的轰鸣。

他们下了马,指挥官喊住一个路过的士兵:“马努切赫队长还在警卫室吗?”

士兵猛地停下脚步,回答说:“是的,他还在,阿布纳中士。”

指挥官示意年轻人跟着他,他们朝两座较低的塔中的一座走去。突然,某处传来了一声短促的打击声,随之而来的是痛苦的呻吟。塔希尔的孙子转向声音的方向,只见有个光着背的男人被捆在一根石柱上,一个穿条纹短裤戴红色毡帽的大个子摩尔人正在用短皮带编成的鞭子抽打他后背的皮肉。每抽一下,那人的皮肤上就多出一条渗血的伤口。还有个士兵拿着一大桶水站在旁边,不时将水浇在被抽的男人身上。

看到塔希尔的孙子眼里的恐惧,阿布纳中士轻蔑地一笑。

“这里没有羽毛床铺可以睡,我们也不会用琥珀香油涂抹全身,”他说。“如果你以为到这里是来享福的,那你可就大错特错了。”

塔希尔的孙子一言不发地走在他身边。尽管他很想知道那个可怜的人到底犯了什么错要被这样严惩,却有一种异样的忐忑感让他失去了开口询问的勇气。

他们走进塔里。来到室内,塔希尔的孙子发现这里的墙壁是由层层叠叠的岩层构成的。他这才意识到城堡坚固到了何等程度。两人沿着阴暗潮湿的阶梯上了塔,又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进入一个铺着简陋地毯的大房间。房间一角散乱地堆着几个坐垫,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半坐半躺地靠在上面。他体型肥胖,脸上卷曲的短须已经开始花白,头上围着一条白色大头巾,身上穿着金银线刺绣的外套。阿布纳中士鞠了一躬,恭敬地等待坐垫上的男人开口。

“你有何贵干,阿布纳?”

“我们巡逻的时候抓到了这个小子,马努切赫队长。他说他是来投奔阿拉穆特的。”

阿布纳说话时,队长缓缓站起身来。塔希尔的孙子这才发现他高大得惊人。队长把双拳抵在自己腰侧,紧紧盯着少年,声如炸雷地吼道:“你是什么人,小子?”

塔希尔的孙子向后退缩了一下,但他很快想起了父亲的话,想起了自己来此效力的决心。他恢复了冷静,沉着地答道:“我的名字叫阿瓦尼,是多年前被宰相砍了头的萨韦的塔希尔的孙子。”

队长半是惊讶半是不信地瞪着他。

“你说的是实话吗?”

“我干嘛要骗你,长官?”

“如果这是真的,那我要告诉你,你的祖父是全体伊斯玛仪信徒心目中的英雄。我们的主人将会非常乐意将你收入旗下。你来这里就是为了这个吧?”

“是的,我希望能为伊斯玛仪的最高统帅效忠,为我的爷爷报仇。”

“很好。你都会些什么?”

“我会读书写字,长官。我还略通文法和诗歌。古兰经我能背出将近半本。”

队长脸上浮现出微笑。

“不错。那么战斗方面怎么样?”

塔希尔的孙子有些局促。

“我会骑马,还会射箭,刀剑和长矛勉强会使一点。”

“你可有妻妾?”

少年的脸变得通红。

“没有,长官。”

“你没有什么放荡堕落的坏习惯吧?”

“没有,长官。”

“很好。”

马努切赫队长转向了中士。

“阿布纳!把这位伊本·塔希尔带到艾布·索拉卡大师那里去。跟他说是我送来的。如果我没搞错的话,他应该会很高兴见到这小子。”

两人鞠了一躬,离开队长的房间,很快回到了庭院中。那根绑过受鞭刑者的石柱上现在空空如也,只有地上的几点血迹暗示着曾经发生过的一切。伊本·塔希尔的身体仍然在微微颤抖,但现在他已经安下心来,因为殉 道者塔希尔的孙子这个身份在这里显然分量不轻。

他们沿着台阶来到庭院的第二层。在左侧有一座低矮的建筑,应该是个营房。中士站在门口四处张望,好像在找什么人。

一个穿着白色斗篷和白色裤子,头戴白色毡帽的黑皮肤年轻人匆匆地走过他们身边。中士叫住了他,彬彬有礼地问道:“队长叫我把这位年轻的伙伴送到尊敬的传道师艾布·索拉卡那里。大师现在在哪?”

“跟我来吧,”黑皮肤的青年露齿一笑。“尊敬的大师正要开始教我们吟诗。大家都在屋顶上。”他转向伊本·塔希尔,接着说:“你也是为了成为献身者而来的吗?以后可有的是惊喜在等着你哦。我叫奥贝达,是个见习生。”

伊本·塔希尔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但还是跟着他和中士上了楼。

他们到了屋顶的露台。地上散落着粗糙的小垫子,有大约二十个年轻人跪坐在垫子上,人人都像奥贝达一样全身白衣。他们的腿上都放着一块石板,记录着坐在他们前面手捧书本的白衣老人所说的每一句话。

看到来人,老人站起身,脸上的皱纹不悦地拧成一团。他对中士说:“这种时候你来干什么?没看见我们正在上课吗?”

中士紧张地咳嗽起来,而奥贝达不露痕迹地偷偷混进了他的同伴之中,所有学生都好奇地盯着这个陌生的少年看。

阿布纳说:“请原谅我无礼地打扰了您的教学,尊敬的传道师。队长要我把这个年轻人带过来,让他做您的学生。”

上了年纪的教士兼老师从头到脚地打量着伊本·塔希尔。

“你是谁,想要做什么,孩子?”

伊本·塔希尔尊敬地躬下身子。

“我的名字叫阿瓦尼,我的爷爷是塔希尔,他在萨韦被宰相砍了头。父亲送我来阿拉穆特为伊斯玛仪派效力,为爷爷报仇。”

老人面露喜色。他奔向伊本·塔希尔,伸出双臂热情地拥抱了他。

“能在这城堡里见到你真是太高兴了,塔希尔的孙子!你的祖父是我的好朋友,也是我们的主人的好朋友。阿布纳,回去替我感谢你们的队长。小伙子们,来见见你们的新伙伴。我跟你们说起伊斯玛仪派的奋斗史时,总免不了要提到这个年轻人的爷爷——伊斯玛仪信徒塔希尔,伊朗第一个为了我们的事业献身的殉 道者。”

中士向伊本·塔希尔挤了挤眼,像是在称赞他干得不错,随后便从下楼的楼梯口匆匆离去。传道师艾布·索拉卡紧紧握着年轻人的手,对他的父亲和家乡的一切问长问短,还允诺要把他的到来告知最高统帅。最后,他吩咐一名坐在地上的见习生:“苏莱曼,带伊本·塔希尔到寝室去,把那个被贬为走卒的废物留下的那张床给他。别忘了带他去洗澡更衣,这样他就能参加晚祷了。”

苏莱曼一跃而起,向老人鞠了一躬,说:“我会照办的,尊敬的大师。”

他叫伊本·塔希尔跟着自己,两人一起来到楼下。在一条狭窄的走廊里走到一半,苏莱曼掀起一道门上的帘子,让伊本·塔希尔进去。

他们来到一间宽敞的寝室。大约二十张矮床沿着墙一字排开,床上铺着亚麻床单,下面垫了干草,上面盖了马毛毯子。每张床上都有一个马鞍作为枕头。床上方的墙壁上装着一排木架子,上面井井有条地摆着各种日用品:有陶盘子和礼拜毯,也有洗漱用具。每张床尾都有一个木制框架,里面搁着一张弓、一袋箭、一柄长矛和一柄标枪。对面的墙上有三个枝状烛台,每一个分叉上都插着蜡烛。角落的一个台子上放着一罐灯油。烛台下方挂着二十把重型弯刀,旁边挂着同等数量的装有青铜突刺的柳条圆盾。寝室有十扇带格栅的小窗子。屋里的一切都干净整洁,有条不紊。

“这张床现在没人用,”苏莱曼指着其中一张床说。“它原先的主人几天前被赶到步兵队去了。这是我的床,就在你边上。睡在你另一边的是达玛甘的尤素福,他是我们见习生当中最高大强壮的一个。”

“你说之前睡这里的人被赶去了步兵队?”伊本·塔希尔问。

“对。他已经没有资格成为献身者了。”

苏莱曼从架子上拿下了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白色衣帽。

“到盥洗室来。”他对伊本·塔希尔说。

他们走进另一个房间,这里有个石制的浴盆,还有流动的水。伊本·塔希尔快速地洗了个澡。苏莱曼把衣物递给他,他匆忙把它们穿上。

他们回到寝室,伊本·塔希尔说:“我父亲要我代他向最高统帅问好,你说我什么时候能见他一面?”

苏莱曼笑了。

“你还是忘了这件事吧,朋友。我到这里都整整一年了,连最高统帅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我们见习生没有一个见过他的面。”

“难道他不住在这个城堡里吗?”

“不不,他就住在这里。但他从不离开他住的那座塔。以后你就会听到更多关于他的事的。有些事能让你吃惊得合不拢嘴呢。你说自己来自萨韦?我是从加兹温来的。”

他说话时,伊本·塔希尔总算有机会仔细打量一下他了。他简直无法想象世界上还有比苏莱曼更英俊的青年。他像一棵柏树一样瘦削挺拔,有张棱角分明而又俊俏迷人的脸。他的脸颊因日晒风吹而显得气色很好,黝黑的皮肤透出健康的红晕,柔和的棕色眼睛里带着一种猎鹰般的高傲神色,上唇和下巴周围有一圈毛茸茸的胡须若隐若现,表情神态无一不透出勇气和胆量。他微笑时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笑容诚恳可亲,带着一丝讥诮,但却完全不会让人觉得无礼。他就像《列王纪》(译注:由著名波斯诗人菲尔多西谱写的波斯民族史诗)里的某位英雄,伊本·塔希尔想。

“我发现你们大家都有张成熟又严肃的脸,就像有三十岁一样。可是从胡子来看,你们应该不会超过二十吧。”

苏莱曼笑着答道:“只要在这里呆上两个礼拜,你也会变得和我们一样。我们到这里可不是来吃喝玩乐的。”

“有件事我想问你,”伊本·塔希尔接着说。“之前我在下面看见他们把一个人捆在柱子上用鞭子抽。我想知道他做错了什么事,要被这样处罚。”

“他犯了很严重的错误,我的朋友。他奉命跟随一支车队前往突厥 斯坦,那些车夫不是伊斯玛仪信徒,在路上喝了酒。他们也请他喝,尽管赛仪督纳——我们的最高统帅——禁止我们喝酒,但他还是接受了他们的酒。”

“是赛仪督纳禁止我们喝酒?”伊本·塔希尔吃惊地问。“可这明明是先知对全体教徒下的禁令啊!”

“你以后就会明白的。赛仪督纳能随心所欲地允许或者不允许我们做任何事。我们伊斯玛仪派只服从于他一人。”

伊本·塔希尔感到难以置信,心里隐约有些不安。他更进一步地问了下去。

“刚才你说之前睡在我那张床上的人被赶出去当步兵了。他又是犯了什么错?”

“他谈论女人,而且态度很不庄重。”

“那也是禁止的吗?”

“当然。我们是精英部队,我们被授衔之后,将只忠于赛仪督纳。”

“我们会被授什么衔?”

“我已经说过了——就是献身者。等我们完成了学业,通过了所有试炼,我们就会成为献身者。”

“献身者是什么?”

“献身者是只要最高统帅一声令下就能毫不犹豫地献出生命的伊斯玛仪信徒。如果他在执行任务时牺牲,他就将成为殉 道者。如果他完成了任务并存活下来,他会被提升为传道师,或者更高的什么职位。”

“这些对我来说都是新鲜事。你说那些试炼会不会很难?”

“那还用说。不然我们干嘛没日没夜地勤学苦练?之前已经有六个人挺不住了。有一个当时就死了,另外五个自愿被降职成了普通步兵。”

“为什么他们不干脆离开阿拉穆特,还要很没面子地继续留着这里?”

“听着,阿拉穆特可不是你想走就能走的,我的朋友。只要你进了这个城堡,除非你死掉,否则就别想再随便离开这里。这里有太多太多的秘密了。”

这时,见习生们涌入了寝室。他们进来之前已经在盥洗室洗漱完毕,为晚祷做好了准备。一个比伊本·塔希尔足足高一头的大个子青年躺倒在他身边那张床上。

“我是达玛甘的尤素福。我不是个坏人,但你最好不要惹毛我,否则你就会看到我可怕的一面。”

像是为了强调自己说的话一样,他舒展开壮实的四肢。

伊本·塔希尔微微一笑。

“我听说你是这里最高大强壮的人。”

大个子猛地坐起身来。

“谁跟你说的?”

“苏莱曼。”

尤素福有些失望地再次倒回床上。

青年们互相打趣取乐。厚嘴唇的摩尔人奥贝达走到伊本·塔希尔跟前,开口了。

“你觉得这里怎么样,伊本·塔希尔?当然你现在才刚刚到,恐怕还不好说。但只要像我一样在这个城堡里呆了四个月,你带进这里来的一切弱点都会被打磨得一丝不剩。”

“你们听见黑小子说什么了吗?”苏莱曼讥笑道。“他还没尝到阿拉穆特真正的滋味,却已经在教导别人了。”

“也许我该让你尝尝滋味,你这个蠢蛋。”奥贝达愤怒地回击。

“冷静点,兄弟们,”躺在床上的尤素福喊道。“别给新人做坏榜样。”

一个宽肩膀,罗圈腿,长相忠厚的年轻人向伊本·塔希尔走来。

“我是拉伊的贾法尔,”他自我介绍道。“我在城堡已经生活了一年,如果学习方面你需要帮助的话,就来找我好了。”

伊本·塔希尔感谢了他。见习生们开始一个接一个上前来向他介绍自己。阿凡,阿卜杜尔·阿曼,欧麦尔,阿卜达拉,伊本·瓦卡斯,哈尔法,苏哈伊尔,奥赛德,马哈茂德,阿斯兰……最后他们中个头最小的少年来到他面前。

“我叫奈姆,从德马峰附近来。”

其他人大笑起来。

“准是个住在山里的恶魔。”苏莱曼揶揄他。

奈姆生气地瞪了他一眼。

“我们要上很多课,”他继续说道。“有很多东西要学。你见过我们的各位老师了吗?那个同意收你为徒的就是尊敬的艾布·索拉卡大师。他是一位有名的教士,曾经为了传道走遍了伊斯兰世界的每个角落。赛仪督纳亲自任命他做我们的老师。他教我们历史,主要是关于先知和那些为伊斯玛仪派牺牲的殉 道者的事迹。他还教我们母语巴列维语的语法和诗歌。”

“听听这孩子多能说,人最小,话匣子最大。”

苏莱曼和其他人又笑了。奈姆不为所动地说下去。

“很快你就会亲眼见到其他的老师了,伊本·塔希尔。你要记住,教我们教义、算数、阿拉伯语和哲学的易卜拉欣大师和赛仪督纳是好朋友。你最好用心记住他讲的所有东西,惹他不高兴绝对没好下场。希腊人哈基姆就不一样了,你说什么异想天开的话题他都能接受,只要你别闷声不响。马努切赫队长最恨别人顶他嘴,他要你干什么你就赶紧照办。完成他的指令完成得越快,越容易讨到他的欢心。阿卜杜尔·马里克大师还很年轻,但赛仪督纳十分信任他。他很强壮,心肠也很硬,能忍受高强度的疲劳和痛苦,他最讨厌的就是没有毅力的人。他传授我们意志之力,除了教义之外,这是最重要的一门课……”

“好了,别吓唬新来的菜鸟了,”尤素福打断了他。“要不然他马上就会夹着尾巴逃跑啦。看,他的脸已经白得跟床单一个色了。”

伊本·塔希尔脸红了。

“我这是饿的,”他辩解说。“我今天一整天都没吃过东西。”

苏莱曼顽皮地一笑。

“你会在这里见识到全新的斋戒方式,朋友。等你见过了阿卜杜尔·马里克大师就会明白了。”

他们听到了一声长长的号角声。

“祷告时间到了!”尤素福喊道。每个人都从架子上取下折叠整齐的礼拜毯,飞快地跑上屋顶露台。伊本·塔希尔也拿下自己床头的架子上的那条毯子,跟随他们而去。

传道师艾布·索拉卡已经在屋顶等着他们了。见所有人都已经到齐,毯子也全部铺好了,他便转向西方,面朝圣城的方向,开始了神圣的仪式。他一边高声念诵着祷词,一边伏下身子,以面贴地,双臂向前方伸展,随后坐起身来,如教法中所要求的一样。当他完成这些动作后,他又站起来,高举双手伸向天空,然后再次跪下,把额头贴到地面。他念的祷词如下:

“降临吧,马赫迪,受膏者,被期待的救世主,将我们从异 教徒和无信者手中拯救。啊,阿里和伊斯玛仪,神圣的殉 道者,替我们祈求吧!”

见习生们模仿着他的动作,嘴里跟着他念诵祷词。仿佛是突然之间,天就黑了下来。他们能听见相邻的屋顶上传来其他礼拜者平稳而持续的祷告声。伊本·塔希尔产生了一种微妙的不安感,觉得眼前所见的一切都是虚幻,自己身处在一场鲜活的梦境之中。在这里,人们公开地歌颂阿里和伊斯玛仪的名字,而阿拉穆特之外的信徒却只敢躲在闩好的门后偷偷摸摸地这样做。他感到困惑不解。

祈祷之后,他们站起身回到寝室,把礼拜毯放回架子上。然后他们去吃晚饭。

餐厅是住宿区对面的侧翼中的一个大厅。每个见习生都有一个靠墙的位子。柳条编的小凳子摆成一排,他们有的坐着,有的蹲在一边。见习生们每天轮换着选出三人来负责上菜,他们为每一位同伴端来大片夹着无花果干或是苹果片的全麦面包,其中一人用陶罐给大家倒牛奶。每个礼拜,他们能吃好几顿鱼,还能吃一顿烤熟的牛肉、羊羔肉或是羊肉。艾布·索拉卡与他们一起进食,同时也监督着他们。所有人都一言不发,专心吃饭。

饭后,他们分散成了好几拨,有的去了屋顶,有的在墙顶上闲逛。

尤素福和苏莱曼带着伊本·塔希尔去参观整个城堡。

他们离喧闹的人群越来越远,城堡逐渐被寂静笼罩。现在伊本·塔希尔能清楚地听到沙赫鲁德河的咆哮声,这声音令他心潮澎湃。他们周围一片黑暗,只有群星在天空中闪着微光。

庭院中走过一个手持火炬的男人。事实上,最高层的庭院的所有建筑前都站着火炬手,把守着每一个入口。他们站成一排,一动不动。一阵微风裹挟着山中的寒意掠过庭院,火炬中火光摇曳,投射在地面的房屋、树木和人的影子跳起了古怪的舞蹈。四周的围墙被这奇异的光芒所照亮,房屋、塔楼和城垛看上去都和白天的样子完全不同。城堡仿佛化为了一片恢宏而诡秘的幻境。

他们沿着较低的两层庭院的围墙走了个遍。

“我们不去那里吗?”伊本·塔希尔指着火炬手们身后的建筑问道。

“只有长官们才可以去那里,”苏莱曼解释说。“这些摩尔大块头是赛仪督纳的卫兵,全是太监,他们是埃及的哈里发送给我们最高统帅的礼物。”

“赛仪督纳是他的臣下吗?”

“我们也不清楚,”苏莱曼回答。“没准是反过来的也说不定。”

“你什么意思?”伊本·塔希尔迷惑地问。“阿拉穆特难道不是哈里发赐给赛仪督纳的吗?”

“确实是有这种说法,”尤素福说。“不过也只是许多传言中的一种罢了。我劝你最好不要问太多这种问题。”

“可我以为开罗的哈里发是所有的什叶派教徒,包括我们伊斯玛仪派的最高领导者。”

“只有赛仪督纳才是我们的最高领导者,我们不听其他人的。”尤素福和苏莱曼异口同声地说。

他们在墙顶上坐下。

“为什么最高统帅从来不在信徒面前露面?”伊本·塔希尔问。

“因为他是一位圣人,”尤素福说。“他日日 夜夜研读古兰经,祈祷,还要为我们下命令。”

“对我们来说,他为什么不露面根本无关紧要,”苏莱曼断言。“事情就是这样。除了他自己之外,别人没必要了解他的目的。”

“这里和我想的完全不一样,”伊本·塔希尔承认。“外面的人都以为伊斯玛仪派的首领正在阿拉穆特屯兵,准备与苏丹和伪哈里发决一死战。”

“大错特错,”苏莱曼说。“赛仪督纳只是要求我们服从命令,保持对伊斯玛仪事业的热情。仅此而已。”

“你们比我多学了那么多东西,我能跟得上你们吗?”伊本·塔希尔有些担心。

“导师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不要有丝毫犹豫,这样你很快就能到达预期的目标,”苏莱曼说。“不要以为服从是件容易的事。逆反的心魔会在你耳边轻声细语,你的身体会抗拒你的意志,你的理智会对你听到的命令提出一千个质疑。但你必须明白,你所感受到的阻力都是恶魔的阴险伎俩,只是为了阻止你走向正道。你要鼓起勇气,战胜这些阻力,只有这样,才能成为我们主人手中的一把利剑。”

又是一声号角响了起来。

“该睡觉了。”尤素福一边说,一边站起身。

他们回到了营房,直奔寝室。

屋里点了几根蜡烛。有几个年轻人还在脱衣服,其他人都已经上床。

这时,艾布·索拉卡走了进来。他清点了一下人数,确认一切就绪。随后他在墙边架起一把小梯子,爬上去熄灭了蜡烛。

角落的台子上,有一盏油灯仍然闪烁着小小的火苗。传道师走到油灯边,用它点亮了自带的短蜡烛。他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前,小心翼翼地掀开帘子,避免烛火烧到它。接着他钻出门口,脚步声沿着走廊渐渐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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