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家乡的习俗是,谁家有个红白事都会热闹得跟过年一样,远亲近邻扰扰攘攘好几天。
家中长者离世,并不能影响懵懂于世事的孩子们的快乐,他们头上带着孝帽子在前来吊唁的大人们之间嬉戏打闹着,乐享这难得的欢愉。
我一直是个消极悲观的人,对白事一向是抗拒看见也抗拒参与的。我唯一参与过的是很小的时候祖父的离世,印象最深的是大中午从遥远的长街那头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然后那哭声一直绵绵不绝来到祖父的灵前,那痛哭不止的人,是祖父的亲妹妹。
后来,远离家乡,外祖父离世的时候没人告诉我,很久之后,在一次电话中,母亲轻描淡写一笔带过。
再后来,祖母离世亦是如此,父亲独自回老家奔丧,对我们姊妹连提都没提。
大概是从两三年前开始,白事突然闯进了我的生活,或者说,它开始时不时跳出来,在我眼前晃,晃得我心里乱糟糟。
先是,初中一位同学的父亲过世,同学群并没有公告,关系好的自然都去了,我们其他人,是在事后群里的闲聊中才得知。
后来,又一位同学的父亲去世,同学群里发了公告,我意外地发现,大家突然就变成了当年父母的模样,该吊唁吊唁,该随礼随礼,这事儿变得像是个例行的活动。
我的心悬浮着,在这些事发生的时候,不知道该放在何处。
一位同学在医院,有一次因为父亲住院的事情,同他通了电话。他很平静地提起之前那位同学去世的父亲,语气像是照顾医院里每一个普通的病人。他说,老人最后的几天,都是他在跟前看着照顾的,我没有从他的语气里听到一丝儿波动,可电话这头,我的手已经无处安放,握着滚烫的水杯都忘了痛。
我是抗拒白事的,我愈来愈发现自己的偏执。
最近,政策放开了,而我却更加谨慎。因为又要献血了,有个素未谋面的“熟人”还在等着用血,我不想在献血之前就进羊圈,所以,最近几天一直猫在家里。
今天早上一睁眼,平常一直消息屏蔽的班级群有公告消息,还以为又是哪位同学发的防疫内容。顺手滑开的时候,竟然是一条讣告,是一位很熟悉的同学的父亲过世了。
发出这条公告的还是以前负责发公告的同学,只是今天这条公告发得如此简洁直白,并不似他平日的风格,今天这条消息的语气同这个消息一样冰冷。
我的思绪卡了很久,手机界面停在那条消息上。
这个发布公告的同学,有很多基础疾病,前天看到他在朋友圈写道:突然就豁达了,如果这次走了,不管因为这个还是那个,又有什么意义,或许对至亲来说是个悲伤的消息,对普通亲朋来说就是个消息,而对大众来说,连个消息都算不上。
我一上午恍恍惚惚反复在那条讣告和那个同学的朋友圈之间晃悠,手机很没眼色地又有消息,打开来看,呵呵,竟然是我千叮咛万嘱咐的父母比我更早一步进了羊圈。
一瞬之间,不知道哪里来的怒气,我拨通了母亲的电话,开口就是一通训……
请原谅我的不孝,我离着父母五百公里,在他们年迈之际我更应该轻声细语对他们说话。可是我也不知道今天为什么这么暴躁,整个通话过程我觉得我浑身都是颤抖的,甚至一度无法顺利表达完一句话,要深呼吸一口气才能假装平静地说完剩下的半句。
挂了电话,我在地上来回走了很久。
想通的那一刻,很颓然,心仍在抗拒,可终将面对。
在抗拒了很多年之后,终于,我们不得不学着当年父母的模样,排队在送别老人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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