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我与江小艾的少年友谊
在我珍藏多年的那厚厚一匣信件中,江小艾的信最多,四十三封。
我与江小艾的友谊从十二岁初中一年级开始。一九八四年我们从各自的村小学考入公社中学读书。四年初中(留级一年),我俩一直同桌,并且形影不离,无话不说,革命的友谊比山高比海深。
我俩上课挨着坐,下课一起玩,一起去厕所,中午一起吃饭,放学一起走到校门口才恋恋不舍分开。谁也离不开谁,如果谁哪天没来上学,另一个人就像丟了魂儿一样。我俩都喜欢写作文,所以在寒暑假里,忍受思念之苦的我俩开始通信。
我学习不好,数学和外语考试基本是零。她学习好,人很聪明认学,可她的成绩总是在中上等,一直上不去,原因大部分是受我影响。上课我看课外书她帮我放哨,老师来了她就偷偷踢我一脚或怼我一下。还有我能跟她唠闲嗑,上课唠,下课唠,自习课唠,体育课唠,只要离开老师视线就唠。家里的事,村里的事,七大姑八大姨的事,凡是我们知道的不管南朝北国的事都要唠一唠。
在学习这件事上,她很为我着急,经常帮助我教我学习方法给我讲解难题,还推心置腹的跟我谈过几次。可我天生是个笨瓜,就是不开窍。除了写作文能对付一阵子,别的都不行。
她很讲义气,每次考试都让我抄。熟成规律,考试时她在我前桌,我在她后桌,她卷子往腋下一耷拉,我就看着了。所以每次成绩发表我都不至于打狼。有一次竟然抄出了新高度,抄出了意外。
那年期末考试,学校新规定,择优录取,三个初二班只选出一个初三班。同学们都很紧张,我也有点紧张,担心她考上我考不上分开了怎么办?所以考场上我费尽心机。那个暑假我郁郁寡欢,她给我写了好几封劝慰的信。可是,等到开学,上榜名单公布了,大红纸上竟然有我的名字,而没有她的,真是令人震惊啊!没有办法,我俩无奈的分开了。我在初三班里,如坐针毡,心早飞回到她身边,一刻也不想在那待。那种煎熬,到现在我都记得清楚。她也强烈的想念我,下课偷偷跑到我们班级趴窗户溜门缝看我,那焦急又痛苦的小眼神让我的心每天都似在火上烤。我俩每天通信,厚厚的一沓纸上诉不尽的离愁!我俩手拉着手彼此对望,眼泪汪汪。终于,十几天后,我毅然决然的跑回初二班。我俩又坐同桌。经过淬火的锤炼,此后我俩的友谊更像钢铁一样坚固。
我是个懂得感恩的人,她帮我,我也得想办法帮她。学习上我帮不上,我施展我唯一的强项——帮她写情书。情窦初开的年纪嘛,我心中早已纠缠着朦胧的爱的情丝,有了暗暗喜欢的男生。她也有,有一次,我俩躲在小树林里,羞红着脸,彼此吐露了心声。我是多么想用文字表达出来呀,可是,我胆小没有勇气,暗恋的那个男生也似乎并不喜欢我,所以我就把这一腔热情发挥在替江小艾写的情书当中去了。
她在一封信里详细叙述了她对我们隔壁班一个小男生的特殊感觉。
时隔三十多年,当我在初冬的一天下午,睡过短暂的一会午觉醒来,坐在阳台的藤椅上,茉莉花茶的香气慢慢弥散,西斜的阳光透过白窗纱斑驳的照在我身上,疲惫的身心是那么愉悦,我轻轻打开那封跳动着青春脉搏的信……那是一叠32开的绿色横格小笔记本上撕下来的,她用一个孩子的笔迹规规矩矩一笔一划写了整整五页纸,内容极其令人感动。现在看来那是一篇最好的散文。纯真,纯朴。把一颗情窦初开的少女的内心表达得淋漓尽致。读着那封信,我眼前仿佛看到她当年两颊绯红、含羞带怯的样子了,就像花蕾上被柔风拂动的露珠儿。她喜欢他,可是又不敢表达,甚至连瞅他一眼都不敢。那男孩也喜欢她,每天下课爬在我们班窗户上瞅她。小木格子窗上,露出他一张胖乎乎的脸,两只小虎牙儿,咧着嘴傻笑。我一看到马上就告诉她,她偷偷看一眼脸就红了。
初中毕业,她考上镇高中。我没考上,回家种地。我们俩分开了。
那时我们通信最频繁。她给我去信劝我复读,家里不让我复读,她给我爸爸写信,义正言辞的劝我爸爸让我读书。后来我终于去县城初三复读,她又经常给我写信指导我学习。有几封信,她都是教我俄语语法。因为我不会用标点符号,她给我买了一本怎么用标点符号的书寄给我。记得我也给她家里写过信。原因是这样的,她跟我说过他爸爸管她太严厉,对她不好之类,因为她家里兄弟姐妹多,九个孩子她最小,又与哥哥嫂子同住,烦心事挺多,我听了义愤填膺,连夜给他爸写一封信偷偷邮走。几天后,她哭丧着脸说,他爸把她一顿臭骂,还差点挨揍。
有时我去她家。她家的村子离我家的村子十多里地。她家在村里来说比较富裕,一排红砖房子,大院套,院里有四轮车,那个年代一般人家都是土房子。因为她家搞副业——生绿豆芽。她家专有一个房间生豆芽儿,说不能让外人进去,她背着家人偷偷带我溜进去,一排装着绿豆的扁长的大笸萝,上面盖着厚厚的棉被,我想看,她就偷偷把棉被掀开让我看。看完我俩都有点害怕,万一这笸萝豆芽没长好,她爸得揍死她。因为他们说正生长着的豆芽怕生人,生人一看就会吓得不长了。但后来都没什么事,估计她家的豆芽也不觉得我是外人吧。
她家里人非常热情,非常有礼节,就像招待尊贵的客人一样招待我。那时我也就十几岁。她妈妈每次都冲一碗热糖水给我,我坐在炕沿边儿上,旁边是冒着袅袅热气的糖水碗。炕上干干净净,把小孩子也撵走(她有几个小侄子),她妈妈有时坐在靠炕沿边的地上板凳上,有时坐在紧挨墙的炕沿边上,离我不远不近,客客气气的陪我说话,弄得我很不好意思,毕竟我那时还是孩子,况且这种待遇是我从未走过的。她家二嫂屋里屋外的忙活做饭,温温和和客客气气的招呼我。外间厨房里热气腾腾,香味不时传进屋里来。吃饭时,她妈妈会单独给我俩放一张小炕桌,摆上三四个菜。她们一大家子人父母哥嫂孩子们则挤一张桌子。她们家人的热情,待客礼仪对我影响非常大,直到现在一想起还肃然起敬。
记得那年暑假,我家园子里的沙果红了,我挑最大最红的摘下,用一只透明的盒子装了,又写了一封信放在里面,骑自行车十二里地,送到她读书的镇高中。她留我住下,晚上跟她上晚自习,她把她写作文特别好的同学介绍给我认识,让我跟她们学习写作。夜里,跟她去宿舍睡大通铺挤一个被窝。
我学习实在差劲,复读一年也没考上。去饭店打工了。她读高二那年因为一件意外事情,经受打击和挫折,也放弃了学业。
那段时间她的信里都是苦闷和愁绪。遇到了难事,我也很茫然。在一封信里她这样说:“我有八本日记,两本带在身边,那六本在家里箱子底下。我死后,你找到了交给警察。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一定要替我申冤啊!”我一下子懵了,吓得不知怎么办。
记得那是春天,她就要过生日了,我买了一本影集准备送给她。那天我跟老板请假,老板不给假,我急了,不给假也得走,宁肯不干了,我要去找她。我收拾好东西带着那本影集,刚出饭店门口,一眼看见她,她眼神恍惚满脸憔悴。那时城乡之间没有车,我俩从县城走路去她家。二十里土路,穿过好几个村庄,一路走,她一路跟我哭诉她的惨痛经历。路上突然下起雨来,我俩躲在陌生人家屋檐下避雨。半生过来,仍记忆犹新。
天黑时分,我们才走到她家。她家屋后是一大片杨树林子。春天雨后的黄昏,雾霭朦朦,绿意氤氤,很是诗情画意。我俩无心赏景,朦胧着两双泪眼,蹲在小树林里,默默无声,烧她的那几本日记。
江小艾从此踏上了社会,从事起美发行业。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两年后,她攒够了学费,又去读一所自费大学。我经过一年打工后,也读了一所自费中专。自此,我俩又开始了新一番通信。
尘封的好时光(二)我与江小艾的少年友谊 尘封的好时光(二)我与江小艾的少年友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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