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承认我想家了。
回家,得知父亲经营了半生的鞋摊,因“创建文明城市”被取缔了。那个七尺见方的路边小鞋摊,经营起我们一家二十多年艰辛而温馨的小日子。多少回忆都是围绕着这小小鞋摊进行回述,尤其对于父亲。
这次回家,父亲一改往日匆忙的形色,和我有了较为从容的相处时间,我们一起喝茶聊天,父亲的脾气也柔软了许多。但年三十他惯例般地去了很远的村镇,开着那辆换新不久的三轮车。最早,是一辆人力三轮车,现在依旧破旧不堪地停在门前,那是辆承载了十年辛苦和温暖的三轮车。
我还记得,回家的路上那些漫长的陡坡。在我很小的时候,父亲没有一根白发,母亲美丽得令旁人羡慕。入夜时分,母亲便牵着我,守候在离家数里的陡坡下。那是个凉夏的夜幕时分,天边的火烧云已经褪去最红艳的那抹灿烂,西边深蓝色的暮色已经蔓延开来,天空渐渐暗了,呈现出宇宙深邃的颜色。空气真好,经过一天曝晒,大地还散发着太阳的味道。路灯缓缓亮了,从陡坡望下去,两排整齐的灯杆,顶着澄澈的灯光,我清楚地看到每一个光芒散射的光辉,而从光芒里驶入的,是一个短发敦实的汉子,他个头不高,脸是黝红色的,那是太阳给穷苦人打下的烙印。他已经迈下车,蹬不动了,便用手拉,他倾斜地仿佛一头耕地的牛。他确实是头牛,从祖辈耕种过的土地踏入城市,一路拓荒而来。母亲略有近视的眼睛,分辨出她的丈夫,拉着我向前跑去,跑到车子后面,车上的货物的比所有人都高,父亲满头大汗地粗声粗气道:今天真热得够呛。 仿佛也是从那时起,父亲就呆不惯暖和的地方了,他说,他怕热。懵懂中,我知道这辆人力三轮车,装载着我们一家的生计,我也跟着爸妈很用力地推着车子,车子在我们一家人的合力下,缓缓慢慢地爬上了坡顶,随着肩膀一松的触感,倾斜的身体如果不及时收回,一个踉跄在所难免,这个时候父亲便重新跨上三轮车,喊一声上车,我和母亲便坐上车兜的边沿,母亲还不忘用一只脚为父亲蹬几下助力,而父亲总是说“不用,坐好就行。”老车、我、父母亲还有高高堆在车上的货物,就是我的家。老车为我们拉来了一座真正属于我们的房子,七分地上建成的平房,不甚精致,但总算可以遮风避雨,比之前漏雨的茅屋,后墙倾圮的危房都要敞亮。
父亲一直不肯将那辆老车卖给废品站,我们便将它安置在门前巷子里,父亲为它披上了他们的老伙计——一层塑料纸,那是出摊遇雨时用来盖在鞋上面的。我知道,他们一起经历的风雨,比我这辈子经受的都多。现在车和父亲都显的老旧了,连赖以维持收入的鞋摊也不复存在,父亲就更加颓唐了。
当我离开家的时候,父亲说要去附近轮胎厂做工,父亲说,没技术,干点力气活。我不知道他还能有多大的气力,这么多年,我早已目睹了世道的艰辛,我唯一担心的是他的身体和安全,轮胎厂每年都有事故发生,而且厂里排放的刺鼻气味,数里外便可以闻到。母亲知道了我的担心,发信息过来:
“我们想办法,难不倒。很多年,你小时比这难多了都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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