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格就是李贺拼死救下的那个孩子。
那天下午我并不在场,所以没办法仔细描绘当时的场景。
我只是听当时在场的人复述,说是林格突然出现在路中间,那辆货车就那么凑巧地突然快速冲过来,又那么凑巧地被李贺看到,李贺几乎是没有停顿地冲过去。
醉酒的司机丝毫没有意识到应该减速,于是李贺只来得及把林格推开,随后自己像一只被雨打落的蝴蝶一样,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飞起到半空又下坠到地面,没有留下一句话。
我是在李贺的葬礼上见到林格的。
林格被他爸爸牵着,那个看起来饱经沧桑的男人拉着林格跪在李贺哭得快要晕厥的父母面前,乞求原谅,我看到李贺总是温柔优雅的妈妈疯了一样让他们滚。
怎么可能原谅?
李贺再也回不来了啊。
当时十三岁的林格跪在地上,因为恐惧和愧疚瞪大了眼睛,却始终倔强地挺直腰板。我听到他语气坚定地对李贺父母说对不起,说自己以后就是他们的儿子,会为他们养老送终。
我在远处听着林格稚嫩的嗓音吐出这些可笑的保证,心里不知道该生出怎样的感受。
事实上当时的我根本没有思想,我甚至觉得这是所有人背着我搞的一个恶作剧。
李贺怎么会死呢?
明明两天前他还拉过我的手,那温度仿佛还留在我的手上,怎么一眨眼他就躺在那里再也不能睁开眼睛了呢?
直到此刻在李贺的葬礼上,听到林格信誓旦旦地誓言,我才清晰地意识到:哦,李贺真的死了,我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他是为了救眼前的这个小孩。
虽然我当时也才十六岁,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觉得林格是小孩,可能是因为当时的他过于瘦小,一看就是营养不良。
我对他的感觉,一直很复杂。
理智上,我明白李贺的死他很无辜,实在不应该迁怒他;但是情感上,我却没办法做到心无芥蒂地把他当朋友。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林格在见到我的第一面,就表现出了对我的极度依赖和喜欢。
大概是因为当天葬礼上,所有人对他和他父亲冷言相待,只有我,伸手拉了一把即将摔倒的他和他爸爸吧。
总之,这个小孩不知从哪里知道了我的学校,并且在此之后,经常出现在我学校门口,大部分时间只是默默跟在我身后,看我走进家门,再转头离开。
我在一开始的驱赶无效之后,懒得和他废话,于是他理所当然地把这种沉默当做默许,我回家的那天路上很长时间都保留着林格的影子。
现在想来,当时小小年纪的林格就已经表现出了超出常人的固执和坚持,只是我一直没有注意。
我不明白这个小孩为什么执着于跟着我,我从来也不去管他,我也不知道当时为什么会默许这种行为,或许是因为李贺走后,我太孤单了吧。
我只有李贺一个朋友。
在学校里,没有人喜欢我,因为我没有父母,从小跟着奶奶一起生活。
奶奶年纪大了,每天思考怎么让我吃饱饭就已经耗尽了她的所有,她实在分不出时间和精力注意我的衣服是不是干净,于是我经常连续一周不换衣服,我的被孤立从我被当时的同桌捏着鼻子推开开始。
那是一个小公主一样的小女孩,每天被父母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所有人都想和她坐同桌,但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老师把她安排跟我坐一起。
小孩子也是很虚荣的,我很长一段时间都因为有这样一个漂亮的同桌默默开心着。
奶奶告诉我,要想交到朋友就要学会分享,可我没有什么好东西可以分享,于是我在吃饭的时候,偷偷留下一半的烤土豆,准备带到学校给她,那是小时候的我最喜欢的食物,也是我仅有的财富。
我小心翼翼地拿出土豆想要给她,却在即将塞到她手里的时候被她推开。她尖叫着把我推到在地上,哭着问我为什么要让这么恶心的东西碰到她,我被吓坏了,只能手忙脚乱地解释说:“这不恶心,这很好吃的……”
我很快不能说话了,因为喜欢她的小孩子都挤上来,他们几乎是瞬间认定是我欺负了她,纷纷上来要主持正义。
我在推推搡搡中,听到我可爱的同桌哭着说:“夏晚脏死了,他从来不换衣服,身上都是臭的,我才不想和他坐同桌。”
那是我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羞愧,同时也体会到什么叫差距。我逐渐明白了,我和他们不一样,哪怕我很努力了,也注定和他们做不成朋友。
于是我只好主动远离。
但是他们却不肯放过我。
小孩子有时候是很坏的,他们可以不讲道理地欺负一个人,也不会觉得很多人欺负一个人是不地道的做法。
而我,一个没有父母撑腰的小孩,很长时间里,忍受着他们无止尽地骚扰。
李贺就是在这时候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那是一个寻常的午后,以吴寒为首的一群“公主护卫队”的成员把我堵在了巷子里,他们撕扯着我的书包,我只是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就松开了。
反正这样的戏码每隔几天都会上演,我知道他们只是享受霸凌我的快感,让他们发泄就好了。
但是今天好像不一样。
或许是我一直以来没有反应让他们觉得少了点乐趣,那天他们在抢了我书包之后并没有马上离开。
吴寒一脚把我揣倒在地上,我没有防备,屁股落地时的尖锐疼痛感传来时我还有点恍惚,没等我反应过来就感到一只脚踩在了我的肚子上,我听到吴寒让人厌恶的声音:“夏晚,你TM的是不是哑巴,会不会吭一声?”
我的回应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我这种无所谓的态度彻底激怒了吴寒,他恼羞成怒地举起手,我几乎是认命般地闭上了眼睛,准备迎接这即将到来的疼痛。
反正我习惯了,
只希望他打过之后能放我离开。
但那巴掌迟迟没有落到我脸上,反而听到了吴寒的痛呼。
我试探着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吴寒因为痛苦而扭曲的脸。
我抬起头,阳光下李贺清晰的眉眼映入我的眼帘。
我就这样和李贺成为了朋友。
他会隔段时间把我带到村子后面的河里去洗澡,然后在地里摘一种类似豆角的植物,他说那叫皂荚,可以把我身上洗干净,于是我的身上再也没有了让人嫌弃的味道。
他也不会嫌我的土豆恶心,每次我分享给他他都很乐意接受,并且会把他妈妈给他做的肉丸子分给我吃。
我隐隐觉得这份友谊好像并不平等.
因为李贺给我的都是很好的,但我却没有同等的东西回报。
但是我那时候还太小,还没有勇气一个人对抗这个世界。
我太害怕被抛弃,于是我只好假装不知道,心安理得地享受李贺对我的好,
相应地,我在心里把他归为最重要的那一类。
我想,再等等吧,等我长大了。
我长大了之后,会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捧到李贺面前,我要买一个大大的房子,里面是全世界最好的东西和全世界最好的李贺。
可是我再也没有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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