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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前在台北收了一本短篇小说集，里面充满人走在鲸鱼肚子里式的荒谬幻想和毫无名目无处纾解的欲望，与主流审美大相径庭，读之一股狂野之气扑面而来。
可惜作者张万康，著述极少，深居简出，不知是何方神圣，如今也不是狂野白日梦能够走红的年代，再等到他出版长篇，已经到了2014年。
而这本《道济群生录》，与以前所见的任何一本小说都不一样，简直是a-ma-zing！或者用作者的话说，是一本“殊胜变态”的小说。
小说写主角（同样叫张万康啦）父亲重病，他同父亲一起抗击病魔的一段日子，最终父亲仍旧仙逝。这主题有没有很熟悉？父爱与伤逝，朱天文张大春骆以军都写过，《巫言》，《聆听父亲》和《月球姓氏》 ，都读之令人凄惶不已，但这样悲伤的主题，到张万康手里，却变成了一个集荒谬，混搭，爆笑于一身的“殊胜变态”的故事，通篇是白日梦式的狂欢，嗑药骇笑的临终，直要到笑到脸痛腹肌出现，才能体味到其中深切的哀伤。
心理学讲对于打击每个人的应对机制都不一样，有些人哀哀痛哭，有些人游戏嬉笑。某种意义上讲，张万康同鼓盆而歌的庄子乃是同一类人，托赖他独特的应对机制同清奇脑洞，我们才有非常神妙的《道济群生录》好读。
“道济群生”是道家给人治病的保生大帝的牌匾，张氏父子携手抗击病魔，就从朝拜保生大帝开始，自此起药师佛、观音菩萨，阿弥陀佛，耶稣、判官、无常、阎王、关公、吕洞宾、肿瘤大王、腹水娘娘、以及张家养的猫狗收留的野鸽子等各路神仙妖怪人类纷纷登场，同张氏父子一起上演章回体爆笑抗病大戏。
话说那张家阿爸张济原来是一只下凡历劫的仙鸡，在人间经历了90春秋之后时候已到，要应劫回天上去履新，于是便跌了一跤给送进医院。原本是要顺理成章由跌伤而肺炎而腹水最后查出肿瘤顺利升天的，岂料仙鸡张济（就是小说里张万康的老爸）这一世性格颇为固执，不舍得人家诸般繁华、家里肥猫胖狗，竟伙同儿子张万康奋起反击，死死拉着病床栏杆不肯往生极乐。
那张万康又是个聪明的，找到道济群生的保生大帝做后援，凭着一片孝心上天入地，把三界五行都搅了进来。于是就有他和阿爸还有当年救过的野鸽子大战炎魔大王，恶水娘娘，肿瘤魔王；就有药师佛麾下大将宫毘罗仗义出手；还有吕洞宾施展美男计引诱恶水娘娘叛变；神魔之间为了一个病人的生死各种算计，最终药师国佛兵惨胜，张家阿爸（仙鸡君）终被成功接引去极乐世界。
而《道济群生录》的殊胜变态，不仅体现在它把一本严肃文学的小说写得如同封神榜的神魔大乱斗，还在于处处皆有笑点的细节及语言，把现代与古代、神话与现实统统搅成一坨，是别人再无法复制的嘉年华式的狂想。
满口台湾腔的各路脱线神佛实在令人笑出腹肌。
比如：
鬼师爷斥道：含血喷人！这不是拿权势压你喔我说！
万康好无礼，指着关公道：你是关公，不是公关！个人生死个人了，我爸赖我爸的病，你回你的行天宫！（台北主祀关公的庙宇）
又或者：
鸽子转而对二佛报告：我已将那观世音菩萨领来。说着翅膀一指，众皆望去，只见观世音正在等红绿灯过马路。
其间释迦摩尼在药师耳际悄悄话道：向日曾执阿弥陀之手，唯今余特制指甲彩绘为礼。那药师抚其指观之称羡，释迦摩尼便取出家私代其彩绘美指，专注入神，恍若不闻情境。
相声演员都是一脸严肃恍若不觉自己在搞笑，张万康于小说一道，也是臻于化境的相声演员了。极认真书写各路细节，浑然不觉自己在搞笑，反而笑果非常。
至于“殊胜变态”这种奇妙的说法，书中更是俯拾皆是。
书评里说这是一本“庆生之书”而不是“悼亡之书”，是啦在张氏父子的抗病演义中，更多的是对生之渴望而不是对死之惧怕。 以这样一本小说来纪念老父，张家阿爸天上有知，也会开怀大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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