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歌》里有这样一个情节,王琦瑶被选为“上海小姐”,回乡后,外婆说王琦瑶的日子将会越来越难,因为“一个人如果长得好,是最怕她自己知道的,偏偏在上海那样的地方,人人都要争着抢着告诉你”。
又记得多年前听过一个故事,山村里的小男孩跟随舅舅进城读书,后来父母进城探望,男孩不愿开口叫爸妈。再后来回到家乡,总是不愿脱下舅舅给买的那双运动鞋,也总是不跟其他伙伴一起玩沙包、泥巴之类的游戏。再后来他离家出走了,谁也没再见过他。
于是我想,对于那些本源生活与世俗价值观和社会建构下的“上层”距离较远的人来讲,能够去皇宫里走一遭见见世面不一定是个幸事。
由于见过经历过那些美好、光鲜、荣誉、享受、权力、地位等等,他们的欲望被唤醒了,精神被启发了,主观世界完全敞开了,但是身体、资源、能力、认知、环境等客观条件却由于各种原因无法跟上脚步时,那种本来美好的经历便会变成痛苦的来源。
人一旦飞过,便再也无法落地生根因为人是没有办法完全忘记或忽略那些美好的经历的,入局容易,脱身难。一方面自己难免会把后来的事情捡起来与其进行比较,另一方面周围的人又会出于各种原因有意无意提醒你记起来。
就比如说进过大观园的刘姥姥,回到乡下之后她就再也没办法指望自己能继续过农村老太太的安生日子。
从刘姥姥自身讲,进过大观园,见过那些华美和精致,她的见识阈值就被打开并扩大了,再也没办法回归原来的大小。所以回归乡下后,即便她刻意告诉自己粗茶淡饭才是自己该有的生活,也难免会在某个失眠的夜晚想起那几日的人间天堂,然后独自喟叹。
从周围人来讲,即便刘姥姥真能做到将大观园的经历彻底抹除,依然像个没事儿人一样回归本来的生活,但在街坊四邻亲朋好友眼里,她已经是那个“另类”了。无论是出于嫉妒也好,出于羡慕和好奇也罢,他们必定会以各种方式,有意无意地提起你曾经的这段经历。
无论如何,刘姥姥是再也回不到最初了。
人一旦飞过,便再也无法落地生根然而,最痛苦的倒不是你再也没有办法像以前一样生活了,而是你被吊在半中间,无论上下哪个状态都进不去了。
你不得不在剩下的年岁里跟自己较劲,一面不停说服自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要妄想,一面又要不断警告自己千万不能沉沦于现状,要拼尽全力去够上面的那个月亮。
这种抗争是痛苦的,痛苦不仅是因为过程煎熬,更是因为抗争的结果既是确定的未知同时你又自知多半指向失败,这种自知必然的挫败感最痛苦。引用大张伟在某次采访中的一段话来讲就是:“要放弃也挺好,就不想也不用去做了。结果又控制不了自己去努力,每次努力就是在伤害自己。”
回到我开头提到的王琦瑶和那个小男孩。
我想姥姥是对的,王琦瑶将来该如何不艰难,自恃美丽与众不同而与乡下村妇划清界线?还是强迫忘记自己上海小姐的荣誉回归庸常?都是煎熬。
我想我也可以理解男孩的内心,见过了城市的繁华,幼小的他便认为自己是不同的,他不是狼心狗肺,他的叛逆和离群不过是他能够想到的对山村的反抗和对城市的追求。
人是有趋利避害的本能的,一旦见过好的就再也没办法安心于原来的状态了,吃过山珍海味就再也受不了平日里的馒头咸菜了,尝试过高空飞翔的快感就再也不甘心于落地生根了。
那么,或许那些一辈子都没去山外面看看的老人,那些压根不知道城市的样子的农村孩子,那些没见过自己穿西装的流浪汉,那些没有见过现代文明的野人,那些没去过创业公司的公务员,从这个角度上来讲,也可以算是最幸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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