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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纸上煞有介事地说冷空气已经突袭到岭南。早上呼啸的大风一遇到升起的太阳,我才知道所谓凛冽的寒风,也只是个纸老虎罢了。在北方,把人冻得无处躲藏的冬天,在南国是遇不到的,内地的冬天总要比南国冷一些。
我在这个冬天,写下一些往事,不为祭奠青春,因为青春永不散场;不洒狗血,因为过往的故事像裸露的大地一样一览无余;也不抒情,因为抒情太像街头的伪劣商品,蒙着一层灰,一幅爹不疼娘不爱的样子了。
这篇回忆故事里主角是解放。去大学报到的第一天,在寝室里第一个见到的就是他。他不停地绕着圈子,推磨一般地走着。他舅舅乐呵呵地站在一边,见我进来,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支让我,我推辞了。
和解放熟识后,他提到递烟的事,说即使不会抽也得接着,这是礼节。这是我在北院接受的人生第一课。以后的日子里,我们模仿着大人的游戏,跌跌撞撞地过着懵懂的日子。
如果你因此认为他是个执拗的家伙,那你就错了。你和他商量个事,他永远会以三个词开头:“中、可以、咋不中哩。”
成人世界的规则,我们还很陌生,但是已经无所不在地影响着大家的生活。大家有争吵、有欢笑;有冷战、有嬉戏;有隔膜、有亲密;有疏离、有欢聚。十年之后,回过头去看,不管孰是孰非,至少,我们还能真诚面对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大家都在用最后的青涩演习着成人世界里的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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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发这篇文章前,把下面的内容,传给解放看,征询他的意见。我原来以为他会顾忌这些狼狈不堪的往事,没想到他很痛快地说可以发表。
解放是个早慧的少年,11岁在国家期刊发表文章,12岁参加中南六省数学竞赛,每次乡镇统考,都是第一名。如果把这种学霸精神发扬到底,他也不至于在一个旮旯县城里再窝四年。命运的天平稍稍偏离了既定的轨道,于是,他注定要用将近十年的时光抹平心灵的创伤。
中考那年,他报考了一所中等师范学校。根据当时的政策,考取之后,就会有一份稳定的工作。那时的师范生,国家还是包分配的。这对农家子弟来说,是很体面的事。天不遂人愿,他落榜了。
父亲舍着面皮托了许多关系,他才在开学两周后挤进了高中的大门。大概是关系不够硬的缘故吧,靠着教室后壁站了整整两周后,才给他安置了一套桌椅。至于教科书,在一个月后才随便发了几本。
他的学习成绩并没有因为这些事而拉下。第一次月考,解放的成绩排在中间位置。一个比别人晚入学两周,没有桌子和板凳的学生,考出这样的成绩,竟没有入班主任的法眼。
后来换了几何老师做班主任,他挺高兴的,因为数学是他的强项。没想到,这个班主任却给了他更大的伤害。因为他的字迹潦草,班主任杀一儆百,在课堂上,当众撕毁了他的作业本并侮辱了他。
这一回,彻底毁了他的高中生活。第二次月考,他的数学只考了24分,全班倒数第二。中考时,他的数学考了满分。对比他的中考成绩,可以知道这件事对他的打击有多大。就这样,他成了差生一直到高四,中间虽有几次想翻身,最终还是失败了。
毕业八年后,他在网络上给我留言,谈到高中老师对自己的伤害:“虽然整件事不能全怪老师,但我仍然放不下对他们的成见。这许多年里,我经常做同一个梦,我退级到小学五年级,坐在教室里,许多人怪怪的看着我。直到去年,我的儿子也上学了,这个梦才彻底消失。在我做老师期间,我一直告诉自己,不管什么原因都不要漠视一个学生,这可能会造成他一生的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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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了解这些,联想到读大学时彼此一脸闷闷的表情,豁然明白我们都是心有不甘的人。
毕业后,我们一起去了汕头。我在菊园,他在侨社,相隔挺远的。他来找我玩,我笑着问他怎么来的,他咧嘴一笑:“走着呀。”
这是他在读大学时就有的习惯,抓起一本书,卷成筒子,往兜里一插,迈开步子,走。问他去了哪儿,他准会说:“我也不知道是哪儿。走到哪儿算那儿。”说着往床上一躺,开始从口袋里往外掏纸片。
他经常把被子堆在床头,倚在上面,从口袋里掏出纸片,拿着笔画来又画去。别人好奇,凑过去看他搞什么名堂。他往后躺倒,把纸折起来,放进了口袋。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在模仿贾岛寻诗觅句。
南方的冬天,总是暖暖的,一件薄衣就能捱过所有的严寒。菊园的小区里总有高大的白玉兰,阔大的叶子遮住碧蓝的天空。大街上有成排的芒果树,一到夏天,累累的果实挂满枝头。
吃点东西,喝点小酒,似乎也没谈什么。彼此默默地坐着,天色将晚,起身欲走。西斜的太阳透过枝叶间的空隙,洒在整洁的地上。他的影子一耸一耸地跳着,和黑黑的树影重叠了,又分开了。机车轰鸣,身影拐过街角不见了。
那些年里,我犹如置身在一个玻璃罩子里,身和心完全分了家,魂不守舍的样子,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这样的日子,如果有什么慰藉,就是解放了和其它几个同党了。
来自内陆的我们,从来没看过海,大家一起相约去看海。那时候还没有百度,也没有智能手机。问了几个人,就朝着大致的方向走去了。沃尔玛对面有个硕大的广场,从空地里插过去,又折向小公园的方向。走到半路,又问了些人,终于拐到海滨公园,水浪排岸,浊流滔滔。远处高云低垂,挂在翠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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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汕头工作了两年后,解放去了厦门。之后,又去了新疆,呆在一个名字很长的城市。他在厦门的时候,我回了老家;他去了新疆,我来了深圳。
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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