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绿灯旁开了家蛋糕店，看起来生意很好的样子，总有人进进出出。
可，浅绿色的水晶门帘在漫天风雪里，却显得很清冷。
蛋糕店的主人是怎么想的，怎么整个这样的设计？粉色门帘或者黄色都会比较温暖吧。
站在窗前，大柱奇怪自己脑子突然冒出的问号，意识到后摇摇头，“关我什么事！”转身去给客人冲咖啡。
靠窗的是个女孩，她也穿了件浅绿色镂空毛衣，宽松的袖口，胳膊纤细地像没发育好的初中生。
“曼特宁。不加糖。”女孩侧头盯着对面的蛋糕店说。
“噢。”大柱应声。不加糖，曼特宁的苦有点醇厚，仔细端详她，又黑又浓密的睫毛，微翘的小鼻尖，侧脸弧线像橱窗里展示的洋娃娃。
女孩仿佛知道有人看自己，正过脸:“你好，我叫糖妹妹，我在戒糖。”
大柱也笑了。女孩子不吃糖大概因为减肥。
女孩继续把脸转向窗外，用食指在落地窗的玻璃上描出一个罐子的形状，问道:“你买过别人的记忆吗？”
“啊？”大柱知道，今天又有好故事听了。等了这么久，如果可以，他倒是想买下前女友海溪的记忆，看看她会不会后悔再回来找自己。
大柱坐到了女孩的对面:“你好，我是大柱。买了别人的记忆还能还回去吗？”
女孩摇摇头。
1
糖妹妹原名叫录瓷，因为特别爱吃糖，朋友都叫她糖妹妹。
高考前为了缓解焦虑，软的，硬的，水果味，录瓷寝室里的彩色糖罐总是满的。
又是龅牙又是蛀牙，牙齿都吃坏了，成绩仍然不如人意。戴着牙套进了大学，录瓷极少张嘴发言。
心理学老师韩很喜欢讲故事。有次讲到未来人的记忆有可能可以被机器导出，拷贝，甚至买卖。
同学们都哗然，不置可否。
韩环视一圈:“录瓷，如果记忆可以买卖，你会买吗？”
录瓷假装低头没听到。往往这样，别的老师就会再问其他同学。
“录瓷，你会买吗？”韩近前又问。
录瓷抬头，天！韩的单眼皮，像极了《天桥风云》里的赵远钧，浅灰色呢子风衣套在修长身材上十分妥帖。
“我不会。”
"为什么？难道你不想知道别人是怎么想的吗？"
"既然是记忆，已经过去了。没有意义。"
录瓷声音很小，韩却听清楚了。他说:"看来录瓷同学很理性。不错。"
"唔，口红让你更精神。"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鼓励她发言，韩走回讲台时又夸了她一句。录瓷低头抿嘴，抱着课本心扑通通跳。
不记得韩后面讲了些什么，录瓷毕业时心理学考了年级第二。
2
青春的爱恋就像雪糕，出了校园这个保温箱，很快就会融化干净。
身边的朋友分分合合都好几个了，录瓷每个周末都宅在宿舍反反复复看《天桥风云》。
“妈，我想开个蛋糕店。”
录瓷记得韩爱吃蛋糕，记得他总拎着黄桃加白巧克力口味的袋子。他提过这种味道可以让人觉得年轻。
资金到位，父母帮忙，小店人气很旺。录瓷日日在店里等候，盼望着那双单眼皮，那个声音说:“来份蛋糕，黄桃加白巧克力。”
3
"来份蛋糕，巧克力加草莓。"
录瓷抬头，包蛋糕的手有点哆嗦，浅笑温柔地反问:"要不要黄桃加白巧克力的？"
牙套卸了，真希望他能看到自己涂了好看的口红。
"谢谢，不需要。"韩愣了愣，拒绝了。迅速按着手机，无名指上的方形戒指刺痛了录瓷的眼睛。
"好的，您可以留下电话号码成为会员，可以累计积分，我们会发送优惠信息。"
尽量让声音保持镇定，录瓷转身盯着电脑屏幕，听着韩拿手机扫码支付的声音，像什么一下下敲击着她的心。
没有再见，没有任何客套的寒暄。几年的等待，三分钟他就走了。
走的如此匆匆。
录瓷看着韩留下的电话号码，他终于还是别人的了。
4
有多少人在暗夜里，独自辗转反侧思念一个人？
有多少人鼓起勇气告诉那个人，又或者一辈子都没有告诉？
"我是录瓷，还记得我吗？"
"记得。你的牙套取了，你真好看。"
"为什么在店里没有叫我的名字？"
"因为我结婚了。"
"没关系。只要你还记得我。"
"我记得，你的口红和当年一样好看。"
——漆黑中，一双纤细的手指在两个手机屏幕上跳跃，忽明忽暗。
录瓷用这种方式，向黑夜小心翼翼地昭示不可明说的秘密。没有人知道，夜知道。没有人懂，孤独懂。
谢谢你愿意留下号码，能经常看到你真好。
5
韩来了很多次，都没有买黄桃加白巧克力。
"今日黄桃加白巧克力蛋糕半价。"已经发送六次信息了，还没有等到韩。
黄昏，"巧克力加草莓。"
录瓷侧头笑盈盈:"你的积分可以换一个黄桃蛋糕哦。"
"谢谢，不需要。"韩很坚定。
"你不喜欢这口味吗？"录瓷不放弃。
"我从来不吃黄桃。"
"为什么？以前——"录瓷有点后悔问。
"噢，以前桃子爱吃。我经常买给她吃。现在她怀孕口味变了。"韩看着手机的笑里，宠溺几乎要漫出来。
那个桃子长什么样？
录瓷突然好奇。嫉妒瞬间像火苗滋滋作响，当然只有她听得到。
"咦？你怎么知道桃子爱吃黄桃味蛋糕？她很久没有吃了。"韩意识过来，惊讶地问。
他的眉毛挑起来，眼神纯净，睁大的瞳孔里映出女孩的慌乱。
"噢，我曾经和她同校。"猝不及防地撒了谎，录瓷差点喊出声:"我是瓷！你没看出来吗？自从你每节课喊我回答问题，几年来我的发型没变，我的口红颜色一直没变！！"
每个字未出声就已化。
"是吗？桃子知道肯定高兴，她怀孕了不方便，不然……"韩第一次和糖妹妹说这么多话。他滔滔不绝，都是对另一个女人的在意，一点也未察觉录瓷眼底的暗淡。
真好，你终于肯跟我说这么多话，虽然你还没想起我。
6
韩每次来店里都和录瓷聊起桃子，聊起桃子说黄桃味让她觉得青春没有消逝。甚至聊起X 市的一个朋友在做实验，可以凭借人临终前的身边物品读取短暂的记忆。
录瓷鼓起勇气打断:"你觉得我眼熟吗？"
韩盯着她看了会儿，眯着眼:"唔，你的发型和桃子一样。"
他的心里只有桃子。
是时候该结束了。
录瓷睡前最后一次翻看两个手机的短信聊天记录，然后一条条删。两个手机都是自己的，眼泪滴答在手机屏幕上，触摸失灵。
删不动了。录瓷蒙住被子嚎啕大哭，哭完接着删。
有一条还是删不动。录瓷想了想，加了几个字，换接收号码按了发送键。
"韩。我是录瓷，2016年就喜欢你了。周六我生日，你能来吗？"
7
第二天早晨录瓷就后悔了，可惜短信撤不回。他会不会被吓到不再来了？
后悔过后竟然开始期待，也许他会来，说不定他想起来了。毕竟那时每节课他都点她回答问题，怎么容易忘呢？
八月的青岛那么潮热。风闷闷地扑在脸上，有点堵心。
周六录瓷给所有员工放了假，独自守着蛋糕店。太阳把门口的吊兰烤的蔫蔫的，红绿灯人流还是那么稀少。
他来了。
是韩，深蓝色衬衫显得更加成熟了几分，悠闲地站在马路对面等着红灯，不时低头按着手机。
为什么红灯设计的时间比绿灯长？太煎熬了。录瓷摸出镜子小心把口红补了一遍。
放下镜子。终于绿灯，两边车都停了，韩放心地走过来，他看到了门口的录瓷，冲她笑着挥了挥手。录瓷看清他的手里还拿了个糖罐。
一辆黑色奥迪拐了个急弯冲过来，眨眼韩就消失在了马路中间。
录瓷大脑空白全身僵硬，呼吸好像停了，几秒后，她声嘶力竭地呼喊着他的名字，踉跄着跑了出去。
待救护车来到时，录瓷抱着韩手里的糖罐被人群推搡到路边，她呆呆地伫立着，不敢相信眼前刚刚发生的一幕。
这是梦，一定是梦！
她抱着糖罐跑了。
8
警察四天后才帮父母在X 市找到录瓷，她正抱着糖罐在街头拽住每个人，疯狂地询问，那个可以导出人记忆的地方。
那个城市虽然也是夏天，却比青岛冷的多。大街上来来去去都是长衫，唯独抱着糖罐不松手的录瓷是短袖。
她头发蓬乱，眼睛红红的，糖罐是满的，里面硬的软的，水果味，五彩缤纷。
大柱忍不住问:"你以前不是说记忆都过去了，找也没有意义，为什么还要找呢？"
女孩凄楚地看向大柱，幽幽道:"我想知道他当天是不是来陪我过生日，他是不是想起了我，他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
停顿了会儿，女孩补了一句，极小声地:"哪怕一天。"
一周后，蛋糕店转让，换了贴画的玻璃门。
其实，浅绿色门帘也挺好看的，大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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