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初始化，请稍候……
载入中……
我的名字叫许落，住在江南小镇，我们的镇子很小，一颗土豆滚到头的那种。虽然我从来没见过土豆，但是听一些常来我们镇的穿着奇装异服的男男女女们提到过。他们总是匆匆忙忙地来回奔走，就像他们说的土豆一样不知疲倦地在大街上滚来滚去。
这些奇怪的男男女女和我们小镇的人大不一样，我们大多数穿着朴素的布衣，而他们铠甲、皮甲、长袍各色服饰都有，而且腰间往往别着奇形怪状的武器，甚至有些还散发着璀璨的光芒。
更重要的是，我在他们脸上经常见到镇子上的人从没出现过的东西，那种东西有时出现在从武器铺出来的人脸上，他们狂笑或者捶胸顿足，高声感谢或者大骂贾克斯的手艺。有时出现在街边的情侣脸上，女孩子掩面，男孩子看起来似乎很苦涩。我不知道这东西叫什么，不过好像听外来人说，那叫表情。
我对这些人的来历一直十分好奇，我曾经试着问候他们：
“您好，请问有什么需要服务的吗？”
我觉得这样说话很别扭，我只是想知道他们整天急急忙忙地想要干什么，根本没打算为一群陌生人服什么务。但当我再次开口，说的却还是：
“您好，请问有什么需要服务的吗？”
我渐渐了解到自己仿佛只会说这句话，我想要说一些别的什么，例如总是在我头顶上方悬着的“许落”两个字，又或者“江南小镇全新副本开启”、“全新职业体验”之类总是在天空飘过的语句，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如果能说出为您服务以外的话还是令我蛮期待的。我努力一点点地改变，一个字一个字缩减我说的话，比如先把请问去掉：
“您好，请请请请请——
“您好，请请请请请——
“您好，请请请请请——”
我觉得我好像卡住了。
跟这个比起来，更令我好奇的是我们镇子上的居民。他们总是站在固定的位置一动不动，不久我发现，就连他们头发衣服随风飘动的模样都是有固定频率的。这让我感到不安，我认为他们一定是被什么人束缚了，我开始产生深深的恐惧，因为我们毕竟是一路人，他们受到束缚，我也将难逃魔爪。我努力地在江南小镇的各个角落留下足迹，害怕哪一天我也将不再能行走。而那些外来的男男女女们丝毫不担心这问题，他们在这里只是路过，他们能做许多我做不到的事。
比如和人自在地聊天。
比如离开这里。
二
我在江南小镇出生，我一出现就是个异类，因为那时还没有外来人，这里根本没有人可以行走，甚至没有人可以思考。
只有我自己可以。
就好像在无尽的时间里、空间里，我一下子被所有人抛弃。
似乎这个世界有许多江南小镇，我却只能活在自己的小镇里。
三
自从上次被卡住以后，我发现自己微微地起了一丝变化。我的思考变得更加敏捷，我看得更远，听得更广。那些外来人聊天的时候，他们说的每一个字我都听得一清二楚。尤其让我高兴的是，我可以简短地说一些词汇了。虽然像僵尸一样的“许——落——”别人不大听得懂，但是他们不会再听到我想为他们服务的话了。从那以后，我每天混迹于外来人中间，想象自己也是一个来去自如的角色，一道光闪过，就能出现在另一个世界。
只有外来人才能离开这里，所以我努力地想要变成他们。
他们经常成群结队地出现，然后在某个地方突然消失，或者在某个我无法涉足的地方大摇大摆地进进出出。他们的衣饰非常华丽，他们可以叽叽喳喳吵吵闹闹的，他们可以边聊天边眉飞色舞笑得开心，他们可以成为瞩目的焦点。而我只能低着头在他们中间匆匆穿行，一边担心会被认出，一边和我梦想成为的那种人擦肩而过。
不断的接近没有让我与他们渐渐同化，反而将我们的差别衬得越发明显。当我灰头土脸地跟在他们身后，被他们的气势所压迫，我所能做的只是不断地跟着，努力不让自己掉队，我清楚以后的路很难走，正像我清楚我们之间的差距一样。
我只是不要顶着一只标签走完全程。
四
如果真的可以离开，这里也没什么值得留恋的。除了小雪。
江南小镇可爱的地方真的不多，璐璐的店铺算一个，那里面有多兰之戒，有生命药水，还有法师之靴。璐璐姐也非常漂亮，只可惜她也只会说一句话：“您好，请问有什么要购买的吗？”
不过在一年前，我发现了店铺的秘密。
在二楼的天花板上面，有一个暗藏的阁楼，那天我无意中开启了它，地板徐徐上升，在那里，一位可爱的小姑娘进入我的视线。在她身体上方和我一样漂浮着名字，她叫小雪。
她有着冰蓝色的头发和婴儿般纯洁的眼神，这两点让我深深地记住了她，更难得的，她似乎可以思考。
她不能移动，但是她踮起脚尖，轻轻地在我嘴唇上落下一个吻。
然后她伸出温柔的手掌，在我脸上轻轻抚摸。她也没有实际的表情，但是她的眼睛仿佛会说话。
我不清楚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只是觉得脸上发烫，不敢抬头看她。
我有些不知所措，双手局促地在身上摩挲。
五
从楼上下来，经过璐璐姐店里的镜子，我看到自己的脸上留着好明显的红晕。
“天啊，”我轻轻摸着自己的脸，心里想，“这就是表情吗？”
我的心底似乎坚定了什么，我更加确信小雪和我是一种人。
六
那天以后，我发现自己的活动更加敏捷了，虽然自由地说话还行不通，但已经可以奔跑、跳跃，更重要的是，我学会了一种表情：脸红。我经常跑到小雪那里，接受她轻软的亲吻和抚摸，然后让自己变得满脸通红。只是次数多了起来，不知为什么脸红得也越来越不明显了。我开始有些担忧，怕自己的这些特征逐渐消失。我需要再和外来人多多接触。
我发现最近有一对情侣一直在江南小镇逗留，他们牵着手在小镇四处闲逛，他们似乎不知什么原因被困在这里。与此同时，小镇里的外来人渐渐少了，我不再能混在他们当中，只好偷偷跟在小情侣后面。但是她们也像其他外来人一样，走到某个地方突然消失，又在某个时间突然出现。实际上，他们每天在这里不超过3个小时。
我想，他们一定活在一个更加精彩的世界。
至少，要比江南小镇精彩。
六
尽管我非常小心地伪装，可那天还是被他们发现了。那对情侣本来一直在向前方飞快地奔跑，我尽力地跟在后面，但他们突然停下来，吓了我一跳。男的不怀好意地蹬着我问：“你是谁！”
我完全被他吓住了，吓得不敢开口，整个身体几乎缩成一团。“许落——”那个男生看看我头上的名字，惊讶道：“你是NPC？”
我红着脸点点头。
那个女生也惊讶不已，他们两个像审犯人一样紧紧地盯住我。
“你老跟着我们做什么？”男生开始试探着问我。
“走——走——走”我努力地纠正自己的发音，可还是那么一塌糊涂。
女生突然兴奋起来，“我们可以离开这了？”
离开？我一愣，随即拼命地摇头，“帮我——离——开。”
之后男生把女生叫到一边，跟她小声嘀咕。
“有这个任务吗？”
“不知道，说不定是隐藏的呢？”
“有可能，那是不是要特殊触发？”
说完他们两个手牵着手挪到我身边，语气忽然变得诚恳：“许先生，那我们要怎么帮您呢？”
七
我把他们带到小雪那里，我想小雪应该会有办法的。毕竟在我看来她是小镇里唯一一个特殊的人。
打开熟悉的机关，地板缓缓上升。我等待着小雪熟悉的纯净身影出现。
冰蓝色的发梢像晚风一样又轻又柔又冰凉，拂在脸上像雪花一样又绵又软又芬芳。
我满怀期待地向小雪走去，那一个瞬间我仿佛一下子心灵清明，脸上一动，嘴角不由自主地咧开，眼角也好像发着光芒。
我心里的期待一下加倍了，我好像学会了笑，我看见小雪仿佛也在冲我笑，那眼睛含着星星，光芒闪烁。
这时那两个外来人跟了过来，我忽然发现在小雪和我中间产生了一道巨大的透明屏障，那屏障使我不得上前，我看不见那屏障，眼前只有小雪水灵灵的温柔，但是我一步也不能上前，只是眼睁睁看着两个外来人走过去，站在小雪面前。
我脸上好像又开始发烫了。
不会啊，我摸着自己的脸，现在不应该脸红啊。
但是下一刻我脸上的温度迅速扩散到整个脑部，我感觉眼前发黑，眼角却莫名湿润。
小雪不能移动，但是她踮起脚尖，轻轻地在那个男生嘴唇上落下一个吻。
然后她伸出温柔的手掌，在他脸上轻轻抚摸。
下一个瞬间，一道光闪过，两个外来人一下从我眼前消失。
那一刻，我感觉不只脑袋，身体也开始发烫，左胸里那一颗不知何物开始激烈地跳动，脑袋隐隐作痛，我眼前空耳畔无，我只感到有两行水滴从眼里流出。
我知道我又学会了哭泣。只是我真的很讨厌这种感觉。
我仿佛又回到了从前若刻的时光，一个人走在寂寞的街道上，从不会行动不会思考的人身旁走过，他们总是在问我：“您好，请问有什么需要服务的吗？”但他们从来不曾了解我的生活。
八
那行眼泪流出后，我感觉身体里起了一丝变化。那对情侣接受了小雪的赐福，一阵光芒后，便消失在阁楼里了。而小雪闭眼又睁开，眼神落在我身上，目光依旧纯净。她踮起脚尖，似乎在等待我。
我喃喃到：
“再见了，小雪。”
起身，轻吻，光起，光散。
嘴唇相接的那一刻，我心中的感觉和以往都不同。小雪在我眼中变成了一串串的数字，嘴上曾经的温暖，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九
“许落，许落。”
我缓缓睁开眼，白色的天花板上一只电扇费力地转着。
小雪今天来接我出院。
我看着她的发梢，这要是冰蓝色的该多好。
我别过脸去，不想让她看到我的表情。我好累，不想再玩了。
我只想安安静静地躺一会儿。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