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大事,婚丧嫁娶,朱衣布衣,概莫能外。咱老百姓好热闹讲面子,如此盛事,免不了操持一顿酒席。吃喝,无论在什么年代,都是头等重要。过去人们去吃席,席面的好坏直接关系到主家人品的评判,该有的菜上的齐全,该尽的礼数周到,宾主皆欢。否则,明里不说,背后的闲话少不了。现在生活条件好了,人们对吃席的要求不再严格,过得去便可。
有席必有酒,似是传承下来的规矩。酒乃助兴物,没酒不热闹。吃席时候喝的酒,往往与主家的经济实力成反比,除却那些极其困难的,一般人家,会在席面上上好酒,仿佛酒的价格可以令自己暗淡的过往扬眉吐气,稍高一些的花费,得来巨大的心里安慰,值。经济条件好的人家,席面上的酒没过多讲究,和自身实力相称就好。有人说,人家有钱之人上的酒肯定好,其实这是相对的。你兜里有十块,上二十块的酒,自己觉着已经费尽全力,人家兜里有一百块,上五十块的酒,毫不费力且瞬秒二十块的酒。用咱普通人的话来讲,你的一百块在他人眼中,可能和一块钱的价值差不多。
不说贫困不谈豪富,掐头去尾只说大众席面的酒,这些年来有着特别有意思的变化。三十年前,我参加的吃席活动多在村子里举行,那时人们对酒的要求是瓶装的就行。
我的老家在坝上张北,酒厂的散酒和瓶装酒区别仅在于一个瓶子,可对喝酒的人而言,有了这个瓶子,便是多了一层面子。散装酒八毛一块,瓶装酒三块五块,其中的差价是面子的价格。
村里人对价格极其敏感,平时大家打的酒全部是散酒,谁家买了瓶装酒,定要呼朋唤友聚一聚,推杯换盏前的一句:“哎呦,瓶装的。”犹如天籁,酒未入口人先醉。这是对勤劳致富的夸赞,对滴下汗水的认可,必须骄傲。
到了摆席面的时候,散装酒出现在桌子上不太合适,人们挑理的不是酒的口感,而是你对他人的尊重。别看自己在家喝的都是散酒,可吃席时候主家真要拿出散酒,那意思会被人曲解成:你看不起我,觉得我只配喝散酒。
村子人朝夕相处,风言风语多,没人会冒大不韪在席面上整点散酒给自己添堵。本地酒厂的瓶装酒是基本操作,要是能弄来涿鹿沙城的酒,会让吃席的人们念叨好久——我参加拿谁谁谁的席面,喝的是坝下的酒,那酒,不苦。
坝上四县的水质不比坝下诸县,尽管酒厂烟囱冒烟,有酒糟售卖,喝起来有淡淡的苦水味儿,好似生活在这片土地上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人。当时人们的野心没那么强烈,闺女能嫁到坝下,儿子能走出村子,一辈子的苦就没白费。
无论坝上坝下,都被称为本地。俗话说,外来的和尚会念经,没几年,本地酒,哪怕是坝下酒也不再引人注目,很多人家在席面上会摆出费劲搞来的外地酒。外地酒分两种,内蒙的草原白和京城的二锅头。若论价格,二者和本地酒相差无几,甚至不如。可那毕竟是外地酒啊,“外地”二字寓意着运输,有了路途的遥远,酒瓶里灌装的不单纯是酒,还有一份类似尊重的心意。
轻易得来的没人珍惜,绕点弯路的人人喊好。要是按照距离,我们这里距离宝昌比沙城要近,怎么会有人觉得草原白比沙城酒好呢?因为跨了省,地图上省界那条线,是农人们可以找到的,比较省事的面子。
又过了几年,农村的席面有了较大的变化,首先是肉菜多了,其次是酒开始讲究包装了,红色外观的酒开始流行,最好是外面再套一个硬纸盒,亦是红色。吃席有两种,婚宴和丧宴。婚宴上出现红色外观的酒大家都理解,图个吉利嘛,丧宴上也是这种颜色,旁人看着颇为费解。实际上,在农村能办丧宴的,多数为上岁数的老人,算喜丧,如此红色并不“违规”,反而显示出农人对生死的态度。有子孙后代张罗席面,好事。
红色外包装的酒,酒的品质出现了变化,多数不好喝。您想想,在并不富裕的农村,在酒的价格和本地酒差不多的情况下,要保证利润,只能降低酒的品质,甚至一些酒的品牌,我听都没听说过。
村里人吃席时喝的酒,人们从谈论酒好不好喝转移到酒大不大气,与此同时,喝酒人群的关注点也如此这般发生了变化,外观比内在重要,成为人们的共识。外观打败内在后,本地酒厂引来了倒闭,可能那些老老实实酿酒的职工们下岗后也不明白,为啥自己会失败。当然,没几年,大家都明白了。
农村的席面在县城操办,是宴席上酒水的分水岭。红色包装也随之退出舞台,价格成为衡量酒之好坏的唯一标准,至于什么红色喜庆的寓意,没人在乎,贵的酒,寓意最好。人们操办宴席,大家聚一聚闹一闹捧场的心思也发生变化:礼金越来越重,你人来不来不要紧,钱到了,情谊就在,钱不到,以后形同陌路。
来吃席的人们,因为花费重金,这顿饭必须吃好喝好。觥筹交错下,人们双眼通红,席面上的酒比自家办时要好,红红的眼里满是嫉妒憎恨,自家还没办过的,红红的眼里是不服气,等我操办的时候,一定要比你的酒贵,你算啥,你的日子还不如我呢。
甭管人们心里怎么想,此时吃席时候还比较热闹。到了近几年,人们对吃席的欲望愈发降低,有些人有了反感。碍于情面,不得不去时,随了礼,坐一坐便走,席面上的菜可能动几筷子,酒是一口不喝,理由也很正当——我开着车呢,我身体不好等等。
聪明的人家发现上述问题,在席面上的酒之价格上动起了脑筋,反正没人喝,随意上点拉倒,毕竟多省下来一分,自己可以多挣回一分。吃席时候的酒,终于沦落到可有可无的地位,席面上的热闹也不再由亲友来衬托,转成花里胡哨的仪式,婚礼靠瞎闹,丧礼靠请人哭。
酒自己也郁闷,我招谁惹谁了,我不就是喝的嘛,怎么这么多心思?这愚蠢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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