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智斌老师回到了他的故乡,落叶归根,漂泊的躯体与英魂一起,永远的融入到这片生他的土地,再也不离开了。这人间的86个春秋从此走过,虽然也经历了大大小小的坎坷,但他最终走的应该很坦然很平静。
年前的那个冬日,我和另一个老师一起去探望病中的孙老师。他躺在床上,午后的暖阳洒在他的脸上,面色平淡如水,还是那般的敦厚朴实。病痛已把他折磨的肢体几乎不能动了,口里也说不出话,只是那双淳朴的眼睛一直盯着我们,闪着光,如孩子吧的纯真。他静静听着我们讲话,最后 ,眼睛里竟然有泪珠溢出。婶子在一旁揉着眼睛,一边哽咽的说“你孙老师心里清楚,他还认得你们,认得师范里的人”。
这一刻,他的心里,一定是百感交集,太多的话积在心里,没法讲出。他一定又想起那座宁静的校园,想起大半生耗尽心血的地方,想起那些一缕缕如烟的往事,想起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辞别的时候,能感觉他的不舍和无奈,我们虽然知道他时日不多,再高明的杏林圣手,也是回天无力了。但还是希望老人能再多享受一下这人间的温暖,少受些肉体的痛苦,慈悲之心,我们也有。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在我们心里,他也许没有泰山之重,但也是沉甸甸的,有份量的一座山,一座丰碑。
在“大师人”的印象中,孙老师最大特点应该是俭朴。印象中,他的衣服,老旧古板,几乎多年不变。他不抽烟,不喝酒,一生粗茶淡饭。家中的厨房里,竟然盘着一个土灶台,烧的柴禾自然是捡来的枯树枝了。我们有时候都纳闷,孙老师资历老,级别高,工资不少,只有一个女儿,且女儿女婿事业有成,他如此省吃俭用,又是为何?如今从他女儿的嘴里,才了解了一些孙老师早期的生活经历,解开了心中的谜团。
他出生在华山脚下一个贫寒的家庭,因为家里孩子多,生活异常的艰难。作为长子,他从小就尝尽了生活的苦,承受了太多的生活压力。跟着大人忙完地里的活,便去深山老林里砍柴挖药,换一点零钱,贴补家里。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小小年纪的他便开始为家里算账理财,生活不仅磨练了他坚韧耐劳的性格,也培养他精打细算的做事风格。他发愤读书 ,通过顽强的努力,在大多数一样出身的同龄人几乎还是文盲时,就考上了师大的数学系。怀揣着家里仅有的五毛钱,去了西安。一学期后回家,他还能给家里带回两块钱,一方面归功于国家的鼎力支助,另一方面也源自于他在校近乎于葛屦履霜的节衣缩食。
别小看这两块钱,在五六十年代,可是一笔巨款,弟弟们的学费还指望它。从上大学到工作,好多年,他在外打拼,以一己之力,担起了养一大家子的重任。是少年时的贫困养成了他永不忘本,克勤克俭的习性。多少年,他的衣着虽然朴素但整洁,而女儿买来的新衣服,总是被他藏在柜子里,也许不舍,也许不喜欢。没遭遇过饥寒交迫的贫穷,没有过刻骨铭心的感受,你是不会理解这种骨子里的俭朴。
孙老师第二个特点应该是勤劳,是大荔师范为人称道的老黄牛。我92年进入大荔师范任教时,孙老师已是函授部的主任,五十多岁了。虽然工作上交集不多,但全校不过一百多号教职工,抬头不见低头见。慢慢知道了,孙老师也是数学专业的,还是省级劳模,有人戏言,他这劳模,也有一份扫地的功劳,当然这是玩笑,谁都清楚,他在工作上是怎样的勤奋努力!每次从他的办公室经过,总看到他早早的在里面了,把办公室打扫的干干净净,然后坐在那里,认认真真的处理事务,整日里都是忙忙碌碌,一日之计在于晨,一生之计在于勤!
孙老师第三个特点应该是敬业吧,多年教书生涯中,他任劳任怨,鞠躬尽瘁。去他老家吊唁的时候,见到了一群白发苍苍的人,看到张贴的挽联,才知这是他68级的学生,五十多年过去了,岁月沧桑,这些古稀之年的老人还记得他们的老师。字字句句中表达着对老师深切的缅怀和崇高的敬意。斯人已去,精神不逝。记得在我的一篇文章评论区,他的一个学生回忆起八十年代求学时,遇到难题,在路上遇到打水的孙老师,孙老师赶紧放下手中的热水壶,耐心的给他讲解,直到他弄明白为止,这一幕在他的脑海里珍藏了四十年,也一直激励着他,“学高为师,身正为范”,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孙老师第四个特点应该是平和,没有任何的官架子。记得一位领导说过,“距离产生尊严”,可惜他退休后,这尊严随着权力的消失而消失。孙老师则不同,和我们这些初出茅庐的晚辈在一起聊天时,如村里的长辈,平易近人,不以前辈专家自居,不倚老卖老。他是一个坦诚的人,面容朴实,一看就是没有心机,坦荡磊落。人们对他的尊敬是发自内心的,不以时间的流逝,不以地位的变迁而动摇,因为他是一个大写的人。
孙老师第五个特点是多才多艺。数学老师在人们的印象中,总是像陈景润一样刻板神秘,整日里不是埋头做题,就是蹙眉冥想。孙老师却不是这样的人,首先他能描会剪,当年学校里面好多人结婚的囍字,就是他一剪一剪的剪出来的。能想象出,一个拿惯了三角板,圆规的数学老师,握着一把小小的剪刀,一丝不苟的剪绞的画面吗?其次,他还能作画,真人不露相,这是我第一次听一个美术老师说起,他说,孙老师的画,惟妙惟肖,很有功力,甚至已经临摹起大师的作品了。可惜,爱干净的婶子嫌这画画的颜料,墨水在家里不好安放,而制止了孙老师进一步滑向书画名家的脚步,从此书画届失去了一位大器晚成的“齐白石”。遗憾!
学画不成,那就学“医”。功夫不负有心人,不知什么时候,孙老师无师自通的学得了一手按摩推拿的技术,这可绝不是为了赚外快,完全是为院子里的人免费服务。记得有一次,我落枕了,颈椎疼的要命,浑身不自在,赶紧找孙老师,一个单元,他在二楼,我在四楼,近水楼台先得月。一进门,一诉,孙老师二话不说,示意我坐下。然后开始上手,平日里温文尔善的老人,竟然有超强的手劲和内力。虽不能说是妙手回春,但几番下来,确实大有缓解,感激不尽呀!想表达谢意,老两口一脸的拒绝,这么平常的“小事”何足挂齿,几乎天天发生呀。如今,在灵前,一瞅老人的遗像,我的颈椎又隐隐作痛,心也痛。
往事如烟,蓦然回首,又回到那座小院,右拐,从三间青色的平房与灰色的1号家属楼之间的过道穿过,左拐,便看见一排低矮的红砖煤房,一间小门敞开,阳光正洒在地上。两位白发翁媪,自然是孙老师老两口,一个脸上带着盈盈的笑,把地上散乱的柴禾递到另一个手上,而另一个则面色如水,一丝不苟的把柴禾排练组合,摆放的整整齐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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