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过去了掸指一挥间,众所周知,这是一句对韶华易逝岁月不再的最恰切最疾速的描述。
人与人之间,一辈子会有几个三十年哟…忆起时,不免有些怅然若失…不管活着的还是己去了天国的,今天的人己非旧时的人…无论同学朋友同事或同志,都如昨日黄花,早己面目全非。
去年的今日,偶回故乡时,恰巧遇着了我青春年少时的一个同学,同学一双粗糙的大手握着我的一双也粗而巴唧的手一阵抖擞,满脸皱纹老眼昏花地望着我,哆嗦着厚厚的唇片也不知要说些什么…我心里咯噔一下便油然想到岁月不饶人我的容颜也一定比他好不到哪儿去呀,只听他激动地嘣出几个字后话闸子就打开了说,咱们都老了啊!…咋也没想到人这一辈子跄跄忽忽过得怎这么快呀!
我说,可不是么!…不过,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想咋弄咋弄就随她的意儿去吧…至于咱这凡夫俗子,是根本冇办法儿留住她的…哈哈,说来咱好癞还都活着…比起那些儿早已驾鹤西去的同学咱己多活了许多载了…以后再能喘气儿观风月…己是大赚了,余下的时光,就更要视之若金,得好好珍惜啊!那怕一分一秒都不要蹉跎都不要浪费,对吧老同学!
同学点点头尔后又摇摇头,咳嗽了两下,说,嗯!你说得对。…活着的人,谁不想留恋这人世而多呆上几天儿哟…唉,可身体己垮了…马上就拖不住了…。
我诧异,忙问,怎么啦?老同学你说的又是个啥情况呀?…看你身子骨还好好的…咱都年一年二相差无几,你不是还没多大岁数么?
唉!岁数儿是不算大…还没到领农村农民六+岁八十大块养老金的年龄…要领还得再熬八九个春秋才能使着那份补贴…关键…关键是身体顶不住了…咳咳…咳。他苦笑着说完一层意思,又咳咳两下,就止住了表达,握我的手还一直颤抖着,咳嗽使他的脸色憋喘得一会通红,一会儿又直发白。
我急问,到底是咋啦?…怎么回事儿?
他抨住气,压低声音说,老同学呀…你忘了咱上初三联校后,你考上了高中走了,我没考上…名落了孙山就去了建筑队,当时咱乡下叫副业队,好歹那时见天能填饱肚子的那种乱汉子场儿…先是给工地搬砖搬石头卸沙扛水泥,后来就学网钢筋儿爬梯儿上高支壳子板儿…再后来又掂起瓦刀跟老师傅们学砌墙了…那时候我才刚刚十五六岁的半壮子小伙,不惜力,也正长身体哩…。
嗯,这个…当时我听同学们说过了…你小小年纪就能抓现儿的…可改善困苦生活又可帮补家用…又学了一门技艺…温饱问题尽先解决了…那时挺羡慕你的!你…你不是一直过得挺好的么?我说。
同学摆摆手,摇摇头,说,老同学呀…你知道人不是钢铁机械…是机器也会掉零件儿有停台歇菜儿的时候,人啊…身子骨再棒实,也是血肉之躯…长年干着繁重的体力活儿,出着牛马力…终究是硬熬拚不过的…先是累得膀疼腰疼脊椎劳损儿腿又痛…为养家糊口…不干又不行,只得咬牙再硬撑…前些年,又介入装修行业,没天没夜地在粉尘中滚爬…污染大,感觉总胸闷气短…一检查…不得了…天就要塌了…我死…不算个啥…死得其所,可一家人上有老下有小又怎么过呀!
老同学你不要惊恐也别太激动更别听那三脚毛的莆田系医生瞎说,他们业务不精就知捞钱儿骗线儿没几个好鸟儿别信它们的危言耸听它们巴不得把无病说成有病把小小不然的微患说成天大的要死不得活的绝症…光听那些人不负责任的瞎喳喳,不单影响心情或直接干涉到平日的生活质量呀!
同学拍拍我的手背,诚恳地说,也不能全怪冤它们…我去了部队一五二大军医院透视科也检查了…是实事,得了职业性的尘肺病了…治不出根儿了…快完了!
我说,别悲观么…得上个紧儿赶快治呀,人命关天,不敢拖的…平时也得好好保养的!
同学摇摇头,苦笑着说,老同学说是好说,想也好想…可钱呢?
我说,那你踏踏实实埋头干那么多年,就没点积蓄?
同学难为情地说,一言难尽呀…老同学不怕你笑话,我几十年没少下力是真,挣那仨核桃俩枣儿不够孩子上学修房盖屋紧要道儿花销…连老人害个病都冇钱治…患个头痛发热儿什么的雪来小去不当个事儿都尽熬的…俩二老强挺到前年冬天…不行了,七格对八凑和埋殡埋殡…欠下一屁股外账…到现在也没偿还清呢…。
我施施摸摸从衣袋里掏出一沓儿钱来,大约有千八块的样子,塞到同学手中,说,先拿去用着,治病要紧…要先保命,别嫌少!
这同学倔犟,推三阻四,说什么也不接,气得脸红脖子粗,非要塞回到我的衣兜里不可。他一个劲儿推搡着我说,咱老同学的…我咋能接你的钱呢?…再说,我这长秧子病,有钱也是白往冇底坑儿里扔…治是治不好的…你的心意我领了…咱老同学能在阔别几+年后碰上个面儿说上会儿话儿就天好地好啦…真的不图别的啦…收谁一分钱,也让人家背后笑话捣脊梁筋…咱不干那见不得人的事…老同学你懂我的意思么?
我点点头,低声应道,你说的我懂…做个正派人不容易…做个不给他人添麻烦的好人更难啊!
同学笑笑,似有释怀,说,人活一口气…雁过留影儿人过留名…做出的事儿说啥不能让人笑话!
对对!我附和着应答。
他忽然变得开朗地问我,听说你这些年在外面的社会上混得不错?
我一听,脚底儿上象踩了热鏊子,践跳了一下又落下,也苦不堪言地说,哪呀哪呀?…你听错了,混得好的那是别人…当年,我虽从联点初三考上了高中,但终因资质驽钝,学业不精,八十年代中后期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想上大学也不好考,连个中专技校什么的也没考上,更别说大专了…上大学没了影儿,就去当了兵…复了员退回咱老家农村,原订的对象也扑愣飞了…这一耽误两又浪荡…光婚姻一项就晚你们六七年…更别说成家立业了…徒有四壁…万事艰难都得从头开始,真的是白手起家.…都九+年代了我还不会挣一分钱,有人在九二那年都南巡讲话了,我才刚入建筑工地学搬砖铲沙灰…多原始的从零起步呀,一天三块五角钱连温饱也解决不了,深感闲卖命也不是长法…没干够一年就不干了,改作小本生意,一干+来年…又发现光跑趟趟儿攒不住钱儿也发不了财,就去了南方打工…那时,入厂打工的红利期也早过了,我仅自是赶上个末晚车…说不上好到哪儿去,只是比在家闲着强一点儿。俗话说端人家碗受人家管,照时照晌加班熬夜挣个低廉的死工资,无非顾个温饱得个日常小花钱儿而己。
还好,总算你那进厂子不很下力的!同学听后,说。
是不太下力了,但熬夜卖命的性质都是一样的。…那当初你怎么不想着到南方沿海发达地区进厂子干呀?我说。
唉!女怕嫁错郎男怕选错行…当初干建筑时,内地还不太兴有出远门干活的,也根本无打工那一说辞…后来,我学会了掂瓦刀砌墙…美其名曰艺不压身…实被这一要命的活计梱绑了手脚…甩又甩不掉,干别的又不会…只好硬着头皮死磕上那一行了…没办法…也别无选择…就好比上世纪三四十年代,有人被抓了壮丁入了军国,有人却跟了共产党当了八路…同样是出生入死,可到底是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的,冥冥之中仿佛都是命啊!
你说的准确,比方也恰切,表达的那层意思我懂的!我点点头夸赞地说。
同学又说,听说你这些年还不住点儿地写些什么?…你…你果真是咱同学们中公认的才子呀!
哈!…那都是闲嗑牙儿寂寞难耐时弄着玩的…咱又没别的爱好…高不成又低不就,搁哪儿哪不中,放哪儿一哈没一哈,提起一扑塔儿扔那儿一呼啦儿…不上说的,完全是自娱自乐…往高雅处贴金说,是陶冶性操…其实是咱图个穷乐哈,纯纯是闲玩的…!我闪烁其辞地解说。
听说也有可观的收益与回报?同学脸泛红光地问。
哪儿呀?自古道文可穷人的,指那点儿收入连牙缝儿也填不住,只等着喝西北风儿把人活活饿死哟!说实话,浪个虚名也浪得不了…无非是一个爱好,一个只想不把先前学的作文之法白白忘扔掉的小小寄托而己!我说。
总算也是个轻奇活儿,累不坏人的,那就是个美事儿。同学不无眼羡地评价说。
老同学,那你现今不干体力活了,在家闲着也是闲着,不妨也弄张纸弄支笔坐那儿弄弄!我提醒他说。
嗨!老同学你还不知道我那点儿水平,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当的…当年咱也是个热血青少年,有着崇高的理想,上学那会儿还能奋笔疾书写写划划抒发不同的情感和奇异的想法…一走向社会,完了,别提了!成天劳作,干完一日累得散了架似的,躺到床板上就跟死猪一样…把学得的那些知识早忘得一干二净了…现在不要说写了,提笔就忘字…那方面(写作),一点儿也弄不成个片了…当初偶尔还想一想,现在连想也不敢想了…想也想不来啦!脑子生锈智力枯竭了,贫困劳累限制人的视野封锁人的想象…。如今,我都退化到零智商了。同学说着说着就冇事拉茬儿地搓揉起眼角来。
我叹了一声,说,我自走向社会,几乎也穷困潦倒,连吃的都没有…更别说能付得起一元二元的投稿费了…写也白写…大量手写稿都积压在抽斗里…看着只想落泪,后来也不写了…就专一出外谋生,待打工进厂稳住情绪后,发觉心里很空虚,手痒痒的,觉摸着中断了那么长时间的写字行当该拾起来了…加上自媒体时代来了,再不用在投递稿件上大费周折了…一弄,就走到了今天。
噢!原来是这样啊!你学的东西总算没白学…也算兼职也算自谋职业呀!.…而我算白白荒废了…那时只想着下力人全凭的是力气和技能,而学过的那点知识是没用的…就好比不上大学的人学了外语有什么用呢?上了大学的又有几人常说外语呀?…而今一听你点化,原来…我那些观点都是荒谬的,其思想也是完全错误的…无知短视才导致我的身体多早地累垮了,也直接导致我的人生是失败的…。同学说。其神色有点颓废。
不不不,老同学话可不能那样说!谁的人生没有波折呀!想开了就好,千万别太自责!我劝他道。
同学昂起头,望望天看看地,又对我说,不自责…我得好好活!
对!十年磨一剑么。人生都没有一帆风顺的…努力了不后悔呀!我再次开导他说。
好!听老同学一席话,让我收益多多,真如喝了一顿大补的鸡汤,太有营养了!同学精神振奋地对我说。
我看老同学己意气风发了,话也说得差不多了,就打算告辞,手里攒的那点儿纸币也不敢再让他留下,真怕再勾引起他某些不愉快的想法…再说咱又不是什么阔绰的有钱人用不着在老同学面前充什么大款…于是哑不腾地缩手把那些纸票儿装进了下身的裤衣袋里,扬起手向他招招,又互相紧握了,呈献高兴状,凝视良久,尔后,彼此依依惜别。
说来,那都是一年前的事了。不堪回首的!
…昨夜,雨打窗纱,我恹恹入睡,作了个跨时空的梦:初三班级成立了,公社高中二年制彻底砍了,变成乡镇三年制联点高中了…十几个大队几十个村庄的初二学生凡考上新初三的,都跑来上初三,分两个班,砖土墙壁黛篮小瓦结构,共招一百二+名,其中有一男生,穿着接了袖子的棉袄,裤角也接了一拃那么长,布料新旧颜色也不般配,极为显眼,就那,他的裤管仍吊得老高,依然盖不住他白晰的脚脖儿…他就是我的同桌,额骨奇矍,大脸瘦削。…而我也缺衣少穿,旧小棉袄对我来说己太小了…早已穿不上身了,两手把它拃在双肩,象蝶翅;迎风跑路时,又把它捂在头脖处,又似入寐的蝙蝠…寒碜极了!
忽然惊梦醒来,出了一身的虚汗。
没一会儿,有故乡电话传来消息,说我的那位同学已于清晨撒手不在人世了。
我愣怔了半天,抹泪哽噎。…没想到,一年前那一次与老同学的偶然相逢,却成了我俩今生今世的一场永诀!
5月31下午于苏州玉出昆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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