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次爱你
(1)
那个电闪雷鸣,风雨交加的夜晚,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那一夜,是父亲与我们姐弟俩说话最多,脾气最暴燥,行为举止特别怪异,让人苦笑不得的最后一夜。
天下着大雨,刚过九点,阿弟就来医院接班。他再三的劝我,让我回家一定要好好休息。因为,我连续两个晚上值夜班了。
可我从医院回到家里,躺在床上,翻过来调过去怎么也睡不着。
打开手机,已过了12点了。总感觉心里惴惴不安,慌慌的。就像有什么事儿要发生一样。干脆穿戴好衣服,又冒雨返回了医院。
阿弟见到我觉得纳闷儿:“姐,你咋又来医院了?”
我说:“不知道咋回事,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的特别心烦,特别心慌。”
就这样我们姐弟俩,在那个下着大雨的夜晚,一起守着老父亲,尽孝、陪伴、聊天……
只是谁都没有想到,那一夜我俩与父亲相依相伴,闲聊嘻闹,红脖子杠脸,竟然是今生今世最后一次对话的缘分。
那个晚上,父亲特别的暴躁。一直冲我和阿弟大发脾气,他使劲摇晃着病床的栏杆,含糊不清的大声吼叫:“我不治了,我要回家,我要回家。”那声音都惊吓到了护理站值班的小护士。
“爷爷,爷爷,你怎么了,是不是难受啊!咱不喊了啊,大伙儿都睡觉了,你该休息了。”
小护士一口一个爷爷的喊着,父亲他咧着嘴儿笑了,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没有一点爆脾气。
其实,那一夜父亲折腾的厉害,几乎没有消停。一会儿要大便,一会儿要小便。每次大便只有一点点,小便根本就尿不出来。阿弟只好往父亲的屁股底下夹上了一块尿不湿,可父亲一把就拽了出来,扔到了地下。阿弟着急的“训斥”父亲,父亲却杠着脸反抗着。“不愿意,就不愿意,回家。”
现在回想起来,感觉那时狂躁的父亲,被病魔折腾的太痛苦太难受了,他忍不住了。
(2)
到了凌晨五点时,发现父亲的大腿到小腿部,肤色完全变成紫黑色了。赶快用力的按摩揉搓后,就会改善一点。
阿弟喊来值班的医生,医生摁了摁父亲的腹部,大腿小腿,又看了一眼床下的排尿袋儿。父亲痛苦的一声接着一声“哎呀”。一番检查后,医生在阿弟耳边嘀咕了几句走了。
医生刚走出门,父亲就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喊,“娘啊,娘啊”,高一声低一声的呼喊着。听得我心里毛炸炸的特别难受。赶紧拿毛巾去擦父亲的眼泪。阿弟打了个手势“嘘”的一声,不让父亲喊叫,怕扰乱了别人休息。可父亲倔强的依旧不听,还故意用手使劲敲着栏杆铛铛的响。
阿弟“噗嗤”一声摇摇头笑了,我也笑了。
然后,阿弟凑近我耳朵说:“医生刚才说,不太好,都堵了。”
到了早晨7点多的时候,发现父亲一阵阵的咳嗽,还有些喘不过气来。侧过身躺着会稍微好一点。可过了一会儿,他又要翻过身来。躺不了几分钟嚷嚷的又要平躺。
挨着我父亲床的刘姐说,你得上呼吸机了。“呼吸机”?对我来说很陌生,但我知道它能够缓解父亲的呼吸功能。
我赶紧的去找值班医生,医生却说待到8点以后,看一看老年科还有没有闲置的呼吸机。哦!
这时候,我的手机响了。是公司总经理打过来的电话。说今天上午财务部要开会,让我务必去一趟,占不了我多长时间。
“走吧走吧”,阿弟一直催我走,“早去早回来,医院这儿不用管,待会儿咱妈,蓉蓉就过来了。”
我穿戴好衣服,跨上包包,简单给父亲打了个招呼,就像往常一样说一声“拜拜”。
然后凑到父亲床边:“爸,我走了啊,没啥事一会就回来了,去公司开个会。”
父亲撇着嘴给我摆手:“走吧,走吧。”我冲父亲笑了笑,然后头也不回走出了父亲的病房……
等到我再次见到父亲的时候。他赤身裸体,“五花大绑”安静地躺在重症监护室那张洁白的病床上,皮包骨的身体,一动也不动一生也不吭……。
那个下着大雨陪着父亲“聊天”的夜晚,竟是我与父亲最后说话的缘分。
(3)
又一个探望父亲的时刻到了,我第一个冲进重症监护室。手心里攥着热热的毛巾。我要给父亲洗洗脸。好让我的母亲,我的小姑,待会儿见面的时候心里舒坦一些。
小姑是父亲最小的妹妹,是父亲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活着的亲人。她为了照看我,一年级没上完就辍学了。小姑也是我一辈子都需要感恩的亲人。
“爸,我给你洗脸了啊!擦擦手,一会儿我妈我姑就来看您了,你最好能睁开眼哈,爸”。
当我弯下腰,擦拭父亲的手时,我父亲的手,紧紧握住了我的手。“爸,你太棒了”。泪水又一次冲出了眼眶。父亲的手是那么得有力,那么得温暖。可父亲的眼睛始终没有睁开。
我高兴的凑近父亲的耳朵,一个字咬着一个字说着:“不放弃,我们都等着你,我们一起回家。加油!老爸。”
我不敢耽搁时间,快步走出了重症监护室一道道的门。
母亲就在重症监护室门口等着,我搀扶着她的胳膊,帮她迈进重症监护室的第一道门。我发现母亲手里也攥着着一块热热的小毛巾。
我迈出重症监护室的门,一眼看见了我的小姑。她已经穿戴好了探病服。只等待着母亲走出来,她就可以进去看望父亲了。
小姑见着我就问。“你爸睁开眼了没,跟你爸说话了没有?”
我激动的对小姑说:“嗯,我给他说话了,我爸有感觉。我用热毛巾给她擦手时,我爸握住我的手了。手劲儿还挺大。就是没有睁开眼,也不吭声。”
听我说完,小姑的眼睛已浸满了泪水。“哦,你妈咋还不出来呢?”她直盯着眼前那扇关闭的门。
母亲,终于从重症监护室那一扇紧紧关闭的门走出来了。面部表情极为平静。
“嫂,我赶快进去了,啊,待会出来了,再给你说话。”小姑麻利的迈进去了。
我搀扶着母亲,往走廊高凳子旁边走去。小侄女儿招呼着奶奶过来。当母亲坐下的一瞬间。我才发现母亲的脊背弯曲的厉害。明显凸出了一个大包。两个月的守护陪伴,母亲累了瘦了,眼睛明显塌陷下去了。不过,母亲整个人的精神状态还算可以。一直提着心劲儿,从家到医院来回的奔波。
整个探视病人的时间到了。小姑几乎是最后一个走出重症监护室的家属。
小姑情绪非常的激动,哽咽的说不出话来。我上前拥着小姑。母亲哭了,我也哭了。小姑终于哭出声来,浑身抖的厉害。
“给俺二哥说了那么多话,他就是不吭气儿,他的手紧紧握住我的手,我凑近他耳朵说:“哥,我走了,改天我再来……”。话还没说完,俺二哥的眼泪掉下来了,太受罪了,赶快出来吧!呜……。”
(4)
缘分就是这样奇妙,无意中就会在某一个时间,某一个点会遇见。
大概晚上9点左右,阿弟说父亲的老战友执意要过来看老爸,为父亲最后送行。
母亲表示感谢并一再解释,重症监护室除了固定的探视时间,其他时间是不允许的。可父亲的老战友执意要来。
他们40多年没有见面,却在上个月的老年科病房相遇。
那时候我父亲刚做完第一次手术,精神状态不错。听我母亲说,父亲那天握着老战友的手,始终不肯松开。高兴的痛哭流涕。可惜我没有在场,没有见到沐满星叔叔。
母亲告诉我,小时候带我去部队探亲时,这个沐满星叔叔,特别喜欢逗你玩,给了你好多琉璃球。可在我印象中,我有许多琉璃球,但对这位叫沐满星的叔叔没有一点印象。也许年龄太小没有记忆吧。
大概9:30的时候。这位叫沐满星的叔叔在阿弟陪伴下,一起来到了重症监护室的走廊。
阿弟相互介绍后,沐满星叔叔看着我,我也看着他。我喊了一声叔叔,眼泪不由得落下。
他比我父亲的个子要高,身材匀称略显得单薄。白净的脸面上,长着一双笑眼儿,说不说话都觉得和蔼可亲。
“孩子们,辛苦了”!沐满星叔叔说罢直奔重症监护室那扇紧闭的门,举起手按下了门铃。
重症监护室的小窗口开了,沐满星叔叔说了什么?我听不见。只听到重症室的小窗口“咔嚓”一声关闭了。不一会儿功夫又打开了。沐满星叔叔探过头,又说了些什么?我听不见。只见他整个身子往后移动,抬手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我看得真真切切。
重症监护室的一道道门终于打开了……
大概有20分钟的时间,沐满星叔叔走出了重症监护室。我和阿弟迎了上去。可沐满星叔叔一个转身把手臂戳在走廊的墙壁上,他的头慢慢低下去。许久才抬起来,眉头皱成了八字,眼圈红红的。
“唉!看到我的老班长,心里不好受啊。我说出我的名字,你爸是有感觉的,他知道我来看他了。我和你爸有缘啊,在部队我俩就是最佳搭档。有生之年能见到老班长一面,我也挺知足。我跟他说了好些话,虽然他不吭气儿,但你爸的手始终握着我的手,很有劲儿,是条硬汉子……
你爸的病情我问过医生了。别让他受罪了。孩子们,你们都尽力了,无愧于你们的父亲……
沐满星叔叔走了,顿感心里空荡荡的。寂寞难耐的黑夜又袭来。这是我父亲在重症监护室的最后一个夜晚,也是我在父亲的世界里再次表白深深的爱、眷恋……
我让阿弟躺在走廊的地铺上,你先睡吧!我一点都不困。明天还有好多事儿,等着你去跑前跑后。
我只想一个人静静的待会儿。静静的守候着父亲。穿过南北走廊,拐过来弯儿,我又走到了那一方小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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