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舅妈,比我大舅舅大三岁,我妈上面有三个哥哥,她是老幺,但是我只见过我的大舅舅和大舅妈,别的都没有见过,因为他们都英年早逝了。我妈有时候会无不忧伤的对我说:“我妈当年临终前拉着你大舅的手说:我就这一个丫头,你一定给我照顾好了。”事实确实如此,我大舅把我妈照顾的很好,却没有更多的能力让两个弟弟安然活到老。然而我要说的却不是我的妈妈,也不是我的几个舅舅,而是我的舅妈。
也许有幸,也许不幸,我在5-6岁的时候,曾经被我妈扔到舅舅家一年,至今想起,那一年当中的每一天仿佛还历历在目。因为大舅比我妈大很多,舅妈又比大舅大,所以我在的那一年,舅妈的前三个女儿都已经结婚了,只有一个已经成了年的哥哥还没有成家,而我是那一年当中陪伴她最多的人。我的舅妈是个不苟言笑,万事讲究的老人,据说她是出身于地主家庭,上过私塾,看过账本,哪怕头发花白,每日所穿、所戴依然一丝不苟,从不穿带补丁的东西,哪怕是内裤,袜子。她还有一个习惯,就是每天的每顿饭必须喝二两上等高粱白酒,她用来喝酒的杯子,是白瓷的,已经用了很多年了,我在的那一年,每天每顿饭的酒都是我给她倒的,那个杯子我熟悉无比,甚至那个量,我到最后也能闭着眼睛倒出二两来,她的碗架子里面有很多青花瓷的杯子,有大的,还有很多小小的高脚杯,有一次我在放碗的时候不小心弄掉了一个小高脚杯,碎了,我害怕她知道,把碎片偷偷的藏到了雪里面,不过两天,她就问我:”平平,是不是把杯子弄打一个?“我只能说是,但是她却没有骂我,只说:”下次直接告诉我“。别人都说她不苟言笑,不懂人情世故,没有人情味,甚至她的大女儿,我的大表姐也曾这样评价过她。但是她却教会我,碗要洗三遍,第一遍用热水洗洁精洗干净,第二遍、第三遍用清水冲干净,然后把水控出来,再按照一样大小一样规格的放到碗架子中去,每日的被子要叠整齐,晚上睡觉的时候不要在被子里乱动,他告诉我在外面玩的时候不能跟别人要东西吃,别人给的东西要尽量推辞。但是她带我去亲戚家赶酒席的时候,临走还要笑着跟对方要一包炸花生米,她说:有没有多的花生米,给我们姑娘包点路上吃,因为那个时候农村赶酒席都是走路去的。
我在的那一年,常常都是我和她两个人在家的,哥哥有女朋友,经常不在家,舅舅要做事情也经常不在家,我们的一天往往很单调,她负责做饭,我来烧火,我来放桌子,摆碗筷,倒酒,吃完饭,我负责收拾桌子,洗碗筷,她负责喂猪,收拾完一切,她会跟我说一句:“想玩就去玩吧,记得午饭前回来,不想出去就看电视去吧。”她会做什么呢?有时看看书,有时纳鞋底或者绣点什么东西,有时也许什么也不做。
别人说她不近人情,但是我却知道那是她的理智,三个女儿,结婚后她基本不去女儿们的家里,哪怕大女儿就住在一个村上,因为在她的观念里,女儿嫁出去就不是自己的了,她不想给别人添麻烦,所以哪怕别人都说她不好,说她老顽固,她都不在意。
记得一次我从外面玩回来,看见哥哥直直的跪在外屋,眼睛里还有泪水,一直跪到了下午舅妈才让他起来,已经满18岁的大男孩,就那样一直跪着,我当时觉得挺害怕的。直到后来才知道,哥哥同时交往了两个女朋友,其中一个还有一点点远亲,所以舅妈才教训他的。
如今20年过去了,我长大了,在我的印象里周围的亲戚没有几个说她特别好的,连我的妈妈都会背地里叫她老慈禧,但是我却在想:“如果她是我的妈妈该多好"我人生中很多观念、原则、以及性格倾向的形成都是在那一年当中,以至于后来上学了,工作了,遇到挫折压力了,失败了,我都能够不慌不忙,抽丝剥茧的一点一点扛过去,她教会我理智胜过一切,她用行动告诉我什么才是真正的对一个人好,并不是时不时的嘘寒问暖,而是让他有自己的判断,自己的主见,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的。就在2013年,大舅舅去世了,那时候我在北京,当时我妈哭着给我打电话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心里的第一想法却是:完了,舅妈接下来的人生将彻底孤独了,我那一刻竟然是为舅妈悲伤。
如今舅妈已经接近耄耋之年,我虽远在千里之外,但是不是还会想起她:我思想的启蒙者,我的舅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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