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论语》学习之17-05-2
【原文】楚狂接舆歌而过孔子曰:“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孔子下,欲与之言。趋而辟之,不得与之言。
【白话】楚国的一位狂人接在孔子的车后唱着歌,经过孔子时唱到:“凤凰啊!凤凰啊!乱世中道德怎么这般的衰微啊?已经过去的就不用说了,将要来的还能追得上啊。算了吧!算了吧!现在从政的人危险啊!”孔子下了车,想要与他说话。他快走几步避开了孔子,孔子没能与他说话。

【思考之四】为什么接舆不给孔子交谈的机会呢?
当孔子听到接舆的歌声之后,认为遇到高人,逢知己啦!“孔子下,欲与之言”,圣贤所见略同,顿生惺惺相惜之情,赶紧下车,想要见一见这位歌者,因为“子与人歌而善,必使反之,而后和之”,与他好好切磋琢磨一番!但是,接舆却“趋而辟之,不得与之言”,为什么接舆不给孔子交谈的机会呢?
正如藕益大师所说:“‘趋而辟之’,尤有禅机。”这里面肯定有禅机,值得我们去细细体悟圣人贤者的用心。有什么禅机呢?张居正先生说:“而接舆自以为是,不肯接谈,遂趋走避匿,孔子竟不得与之言焉。”说孔子是圣人,接舆是贤人,圣人与贤人进退出处的把握有不同的原则,了达缘起的智慧有深浅之别。
其实,两位都明白,即使谈了也是无益,谁也不可能改变对方。通常得道之人,讲话都是如此,点到为止,多说无益,一个字都不多讲。
《四书解义》曰:“孔子闻其歌词,知为隐君子也,欲下车与言。楚狂既绝用世之念,不欲闻用世之言,遂趋而避之,孔子终不得与之言。盖避世之意坚,故避言之意更果也。”孔老夫子清晰地知道接舆在讲什么,他为什么要讲,为什么要有这番感叹,所以蕅益大师才说是“圣人又一个知己”。其实到这里,话已经说完了,再说下去又有什么益处,是改变不了什么的。
每个人的个性不同,尤其是这些贤者高人,往往都有这鲜明的特性。就像上章的柳下惠,就是奉行“直道事人”的人,不管谁劝说他离开鲁国,他说,我就是直道而行的人,到哪里我都不会改变,即使离开鲁国也一样,又何必离开父母之邦呢?
关于接舆避而不见孔子,《四书合讲》曰:“上节告语殷勤,下节神情冷落,接舆有避世之心而无救世之志,有坚持之操而无变通之学也。是知守身之常法,而不知圣人体道之大权也。”接舆前面所歌态度诚恳,拳拳之心,可后面却似乎冷落无情,只因为接舆只有避世之心,而无拯救乱世的志向,有保守自己洁身自好的节操,却没有通权达变的能力。
钱穆先生的批注也很精彩,“接舆急行避孔子,不欲闻孔子之辩白”。接舆快速的离开,其实是不想听孔子的解释,他知道谁也不能改变谁。钱穆先生又说:“以下数章,皆孔子之不忍于避世。接舆诸人,高蹈之风不可及,其所讥于孔子者,亦非谓孔子趋慕荣禄,同于俗情,但以世不可为,可劳劳车马,为孔子惜耳。”这里讲出了他们心意相通。本章以及后面的两章,都是在讲孔子不忍心避世隐退。接舆、长沮、桀溺,还有子路遇到的丈人,都是一些高风亮节的贤者,他们对于孔子的讥讽劝谏,和世间俗人不同,他们其实是孔子的知己,他们懂得孔子的追求,也认可孔子的救世之心。只是他们认为,这个世道已经没有办法可以救治了,孔子的努力和劳顿,都是徒劳无功的,他们是为孔子惋惜。
其实,孔子更希望与这些隐士贤者交流,希望能帮他们扩大心量。因为多一个圣者贤人站出来,这个世道就会多一些希望。孔子“欲与之语”想要和他们正面交流,其实不是孔子想要去表白自己,而是圣人对这些隐者的一片仁心。
孔子想与接舆谈谈,而接舆快步避开,其实告诉孔子——你的心思我懂,我们也就不必再说什么了,此时无声胜有声!这或许就是儒者与隐者之间的默契吧!
【思考之五】孔子周游列国十三年,终未被任何一位诸侯国君所接受,乃至于如“惶惶如丧家犬”般到处碰壁。那孔子出现于世间意义何在呢?
孔老夫子的抉择是,无论这个世道是什么样子,我都要去推行大道,推行周礼,坚定不移。即使面对很多凶险,很多危险,沦为丧家之犬,甚至是生命的危机,也从不放弃。
《史记·孔子世家》说,孔子听了接舆这首歌以后,就“自楚反乎卫”,那一年孔子六十三岁。为什么孔子不肯归隐,六十三岁了还在周游?
晚清黄式三《论语后案》曰:“夫子不忍废君臣之义,而又有坚不磷、白不缁之德,进退存亡,不失其正。”夫子在那个礼坏乐崩的时代,希望能恢复周礼,坚守君臣之义,他又有“磨而不磷,涅而不缁”的坚固道心,不论进退,不论行藏,他都能保持高洁无染,不失其正。《四书解义》曰:“孔子周游列国,不能一日忘天下之深衷,夫岂忘世之徒所得而窥其意量哉?”圣人心心念念装的都是天下苍生,像楚狂接舆这种避世之士是无法真正了解圣人孔子的心意和气量的。
这就是圣人的胸怀和慈悲。孔子不忍众生受苦,不忍圣教衰微,天下无道反而让他更有一种使命感,圣人的使命就是弘道。天下有道,就是有道的弘扬方式;天下无道之时,就更需要有仁人志士站出来。
在接舆、长沮这些隐士看来,如果世间没有圣王或圣君,作为贤者圣人像孔子就不应该现世;如果现世注定是徒劳无功,不得其志。现实好像也是如此,孔子周游列国十几年,终未被哪位诸侯真正接受,以至于如“惶惶如丧家之犬”,到处碰壁。
孔子的一生,虽然入仕机会不多,但孔子“祖述尧舜,宪章文武”,通过整理文化典籍,将古圣先贤的文化集大成于一身,并通过周游列国,兴办教育,培养弟子,形成道统,将中华文化代代相传,光耀千秋。孔子的影响力远远超过历史上的任何一位帝王。所以才有后世感叹:“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孔子虽然没有以圆满的圣王德相示现于世间,但其功德完全等同于圣王。
楚狂接舆将孔子喻为凤凰,只是看到了孔子的一小部分功德,仅仅是他们能所能理解的那部分功德。而孔子“知其不可而为之”的“非时逆行”,正体现了孔子超贤入圣的境界。
孟子说:“孔子,圣之时者也”。孔子是同时具足“仁、知、勇”三达德者,具足应对各种境界的智慧和能力,行于任何境界都能够“无可无不可”,即使是“邦无道”,也能够“避而不隐”。正如江谦所说“无能辟所辟”,即不存在能避的人与所避的境,心境完全可以融为一体。而隐士则不一样,他们即使有高远的发心,但不是在任何境界之上都能圆融自在;他们虽然尊重、欣赏孔子“知其不可而为之”的入世精神,却不一定完全懂得圣人的情怀。
在本篇接下章,孔子接着回答:“鸟兽不可与同群,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孔子说:我们既然不能与飞禽走兽合群共处,那么再不与人合群,哪与谁可以合群呢?如果天下有道,也用不着我孔丘来改变它。
对于圣人而言,普通人不能去的、最艰难困苦的地方,却是他们最愿意去的地方。因为圣者不仅有悲天悯人的情怀,而且有至坚、至白的功德,能够入于世间而不被世间所束缚、所染污。
归隐是圣人,入世还是圣人,圣人是出污泥而不染,清者自清。避世或是入世,他的圣心都不会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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