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瓶子

一

每天清晨，张寒出门，我会站在门口,同他点头告别,对他说:亲爱，工作顺利,路上当心哦。

张寒日日背着他那个褪了色的很大的包,面无表情，咣当，门关上,渐渐消失。

他，在与不在,家里都很安静,他不喜欢听音乐,不爱看电视，声音的来源就是他在画布上作画发出的唰唰声。

二

窗是关着的，窗帘也是拉上的，我喜欢呆在这样的房间里，不是那么明亮,不用刻意的躲藏。

窗的下边凌乱着摆着一些瓶子,每个瓶子表面的图案都不同,色调却是相似的，很暗很暗的红。

它们一共24只,是前年我的年龄.

三

曾经，这些瓶子里装满了酒, 屋子里弥漫着酒精的味道。

四

喝酒，画画，喝酒，画画，那些日子，张寒每日重复这样的生活。

那些透明的空瓶子陆续有了色彩，如同新生了一般。

一场雷声很大的雨后，他走出了房间  。

零落在窗下的瓶子，暗红细密的纹路，象是被鲜血浸染过。

我们的爱情就这样装在瓶子里了。

五

切切会在每个下午找我玩,她是楼下那对中年夫妻的孩子，顽皮的很，可以从水管的缝隙溜进我家.

她喜欢这些色调很暗的瓶子，常常发出只有我们俩能听到的啧啧声。

她希望可以拥有一只,我只是摇头,告诉她:每个瓶子里都有个故事,有个回忆,缺了一只，就不完美了。

她也懂得，因为她也有这样类似的美好记忆,不然,又怎么能在这里飘浮八年不舍离去呢。

六

有时候，我问切切，你的妈妈看上去不太伤心了，你还有了妹妹，你，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呢。

她不说话。这可爱的孩子，她走的那年只有10岁，大面积烫伤无呼吸至死。

七

我也沒有离去，是不舍，不舍张寒。

切切很淘气，暖气管发出匡匡的声音，是她，她在穿梭。

那天，她告诉我，我家隔壁住进了人。

那房子，空了好久，比张寒还安静。

八

这个楼里常常发出声响，以及只有我们能听到的笑声或哭声。

前年，去年，今年，我来这里还不如切切长。

我比较安静。

张寒说他喜欢看我安静的样子。我安静的样子象个女神。

事实上，我刚刚学会安静。

九

张寒的邻居是个女的，头发是卷的，脸上洋溢青春。

她，单身一人。

十

切切说可以帮我，她为参与我的计划而自豪。

她开始加大敲击力度，在那个女邻居的房间。

夜，张寒的房间响起敲门声。

十一

女邻居說她的家声响很大，很大的敲击声，她問張寒家里是否也是如此。

張寒做了个听的動作，家里靜悄悄的，哪裡有什麼敲击声。

女鄰居奇怪的摇了摇头，說了句打扰了便离开了。

切切冲我挥了下手，得意的笑笑。

十二

20岁的时候，我和张寒相识。

我是他的模特，他在我的后背上用油彩画上了绿森林。

那是个炎热的夏日。

因了这片森林，他得了一等奖。

那油彩不容易洗掉，我花了很大的功夫。

留下的纪念，是他拍下的绿森林照片。

十三

他一直觉得我很大胆，那个年代肯贡献出自己的后背作画的不多。

我知道他寻找模特的辛苦。

他不知道人群中的我一直目视着那双被拒绝而失望的双眼。

我就那样走到他的身边，对他说：我来。

他的目光中有感激且意外的神情。

十四

我们就此相识，并热恋。

毕业后，他去了新疆。那里有他的梦想。

我还继续学业，打算一毕业就去找他。

我们互相通信，在电话不发达的时代，依靠信件彼此倾述想念。

十五

外边下起了雪，切切说好怀念从前的日子。

下雪了，可以打雪仗。

她继续去敲管道，总要制造些声响的。

她的妈妈喜欢安静，一有声响，就会坐起来，找那些声音。

切切，就是这样和妈妈建立联系的。

十六

我听到张寒在家里接电话。

电话是女邻居打来的，原来他们的办公地点非常近。

他们认识了。

十七

我要给张寒一个惊喜。毕业那年的暑假就偷偷买了票到新疆找他。

又是闷热的天。

我下了飞机，坐上公交车，他的住处就在公交车的终点站。

我知道那天他在家。

车上我一直想着该怎么把他惊着。

十八

车在中途上来一个拎着行李包的男人，面无表情。

他就坐在我的旁边，我往里挤了挤，好让他把行李挪过来。

终点站越来越近了。

旁边的男人，打开行李包，将一个东西扔了一下。

紧接着一声巨响。男人嘿嘿笑着。

一车的人还来不及惊恐。

十九

我着实把张寒惊着了。

通过我的遗物，他们找到了张寒。

对不起，我来了，又走了。

二十

张寒给女邻居说起这些瓶子的故事。

女邻居眼睛闪烁泪光。

我默默躲在窗帘后边，心里有一丝痛。

二十一

三年了，我在张寒身边呆了三年。

当初不放心他，后来已经习惯就这么呆在他身边了。

现在，我想是该离开了。

二十二

我同切切说，我们一起走吧。

这个傻孩子还是摇头。

那天窗帘拉开了，阳光照进來。

我站在阳光下，沒有躲藏。

再见了。

希望自己可以变成一个小婴儿。

不在乎男女。

或者变成一粒种子，静待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