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太奶奶去世后,我就再没有踏进过这间小院。
小时候,我们全家人总是跟着新春的脚步回到这里,在除夕夜松毛地上的团圆席里话别旧岁,在划过银河的烟花下迎接新年。大年初一早上氤氲着蒸汽的年糕,傍晚斜阳映照下的远山白塔,熙来攘往记不住面孔的人群里爆发出的笑声和远处传来的万壑松风,在这个宁静得一尘不变的小山村里,年复一年,好像时光在讲述着一个平淡,温暖而没有结局的故事。直到记忆里的年味随着那个老人蹒跚的步履渐行渐远,远成了一幅幅泛黄的老照片。当我再一次走进这小院的门,仿佛踏入了尘封的回忆里,仿佛只要一推开那刚刚贴了红对联的木门,还能看到那久违的团圆,但寂静的空气默默地证明着一切都不会回来。所谓年味,其实就是一种家乡的味道,所谓家乡,其实不是某一个地点,而是一群思念的人。在人们离开后,这厚实的木门背后,只剩下回忆长满了荒草。
短短两年过去,太奶奶的坟前也长满了荒草。站在坟前向远处眺望,山脚下低洼平坦的土地上,成片的蚕豆苗摇曳着,几点早开的油菜花点缀其间,听长辈说,那里原来是一片水域,名叫大坝海。沧海桑田,曾今广阔的湖水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个残破的闸口孤独地留恋着当年的景象。现在坟山两旁的许多树林和农田都被推平,在不久的将来这里将修筑起通向远方的高速公路。过年,实际上是一种时间的刻度,通过这个刻度我们丈量着时代前进的脚步,在这个飞速前进的时代里我们一边奔跑,一边遗忘。小时候上坟,只觉得那些纷繁复杂的仪式很热闹,而现在,没有了那些热闹,在安静的坟山上我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人们会选择在这团圆的日子里祭拜早已离开的人们,因为真正的离开其实是遗忘,只要我们还记得,他们也从未走远。
在这座小县城边的半山腰上,有一座不大的武侯祠,在那里可以俯瞰整个县城的风貌。几千年前孔明从这里匆匆而过,几千年后这里的人们还在纪念他的足迹。千年的时光看似改变了一切,却没能改变那薪火相传的记忆。人们有意或无意地在和时代的浪涛斗争,尽力地保护着胸中那一点跳动的火种。而年味也是人们不愿忘记火种,它凝聚着人们对于团圆的渴望,这种渴望无关生死,跨越时空。春节,这个历经了数千年的节日在字里行间中,在万家灯火里向滚滚前进的时代车轮昭示每一个哪怕是渺小的个体不可替代的存在。我们都在这世上留下了足迹,我们终将走到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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