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好

当那几个和弦湓溢而出，短如去年今日此门中，长于金风玉露一相逢—题记

并非主观或后来妄自臆测，我在那之前见过，在那次机遇中我注意到了你，出于偶然，如同我注意到这条巷子尽头的附中里走出来的任何一位女孩。

但那次你前我后的短暂相见时来，杂糅而入的阳光正好从稀稀落落的树叶中透射而下，倾斜的光线正温暖着，我最偏好的天凉，还未第一声叶落。

我背着书包一如往常，带着耳机，那熟悉的和弦正步步向我纷至沓来。

那一条我千百次上下学经过的小道上，有熟悉的榕树，这一头的初中，那一头的附中，日复一日在榕树下等待家长的同学，嘈杂的声音从来往的车流传来，反射出光彩的是沿街店铺货柜上摆放的蜂蜜，路边兜售玩具的奶奶身影无不熟悉......

唯一不熟悉的是你。

也许你还记得，因为你讶于我趴在地上时，耳朵还吊着半条耳机，那几个人对我拳打脚踢毫无顾忌。

我也许应该承认我在学抽烟打架时，与他们颇有些交集，甚至在一小段时间里还与他们朋友相乘，但看到他们刁难你时，我止不住怒发冲冠热血湓溢，无从多想就本能性的冲上去与他们扭打做一团。

如果你的父母像往常一样接送你，看到这一幕，他们一定发尽上指冠。他们感谢我时，我的面颊骤然滚烫，坐在陌生的客厅，我不止手足无措，忘了说打扰，忘擦一擦手掌上的泥土和耳朵的那一道伤，甚至忘了来干什么，直到你爸爸端上一杯水，询问我是否有恙，你妈妈打开药品箱，你小心的用镊子夹起冰凉的棉球触到我脸上，我触电似的注意到墙角那台蒙着布的钢琴。

后来每次走过这条小巷子，人行道上仍是熙熙攘攘的学生，他们的书包，女孩的小辫子还是当年的样式，而街边的店铺有的换成了关东煮、水果摊，我的耳边涌起那适度的中板，如数袭来的连奏如微波甫落让我平静，带来遐思。

此时身在异国的你，是否在离开前经过附中门卫室时，看到了写着你名字的唱片？

一抬头就看到小巷尽头的台阶，和左手边通往你家的青石路，它们与我的关系只剩下再次提醒我，我便开始探赜索隐。

你坐在琴凳上，说大可以给我弹几首，那天的练习曲和巴赫我都模棱两可，具体的作品集我找了又找，总算找到。而d960，我必须诚实的告诉你，当时在你一拳我一脚的打斗中断掉，只剩半只的耳机中，放的正是我最爱的d960。

我规劝阿姨不要担心时，出自真心，我真的没事，厚厚的地毯上旋转着一个个红点装饰，我身后那一方现实主义的油画鲜艳明亮，并列排在柜子上的陶瓷小马正抬起一条腿，准备一骑平川，而真正令我发呆的并不是这些。

所以怕痛、担心回家后如何解释、抑或是请求其他，其实很都无从说起。

我什么都忘了，叔叔问我的问题、我支支吾吾的回答、那天烫口的茶水品种，我都忘了。

当那几个和弦湓溢而出，短如去年今日此门中，长于金风玉露一相逢，导致我发臆症似的神情，无聚焦的眼珠，倘若是吓到叔叔阿姨，还希望你顺便把我那天的无理，甚至忘了说再见就直挺挺地走走出了门，一同向他们道个欠吧，站在走廊上，电梯上上下下，远处环形的水流景观潺潺而动，我不知如何辨认此时满彻在我心中绵绵不绝的悸动是来自何方。

所以我发誓即使实在如你所说，对你一见钟情，那也请改成二见钟情，因为在二见你之前，我甚至没想过我们还会有机会再见，缘分是雪泥鸿爪不可留。

当我生活归复平静后，突然想听d960，与往时一样习惯的播放，那一丝丝甜美忧虑交加的动机浸泌我心，你的样子不速而来，萦绕遐迩，我绝无意把把深情加诸你身，毕竟我们的相识于短绚，既没有鼓动的展开部，也没有华丽瑰丽的变奏，那更迷人的再现部，是真实可亲，却又无从触摸，如此经典的奏鸣曲式，如此老套的相识。

无法有一天不听d960，马祖卡贝多芬奏鸣曲一样，只不过我在迷恋d960的时光里漫步如同无限时间里那二十分钟的芥子中，推开须弥山脚下的扇扇金锁重门，更行更远还生。

我与你的偶然相见，你与d960，我与d960某种必然的遇见，这首曲子仿佛于我们有了某种隐秘的联系，而这根绳子这头是我，那头连着你。

正如第二次面对你，你的黑白格子衬衣和牛仔裤，都如季节般得体，那双小皮鞋的光泽至今，仍存我心,所以我夸你，无不坦诚。

在夸你与起头聊起d960之间的转换，如今想起来一定是无比的生硬，早春的风明明还有一些凌厉，你还颇有耐心与我站在街边，听我一股脑地倾诉者对第d960拙略的比喻和体会。

我当然知道街对面就有一家家饮食店和奶茶店，但在潜意识中，我们似乎认为那些是大人去的地方，你便歪着头听我唧唧咕咕地说着，我一点也不反感你时不时地打断我。

印象中，你前前后后打断了我三次，因为我多久以来的想法在深夜中消弭，拉帘掌灯后我的心境与宇宙中柔软的尘埃甫落，那道门一直紧闭，直到我遇见你，所以那次的倾诉，我现在想起来甚至有一些急躁和不安，所以不论你打断我与否，我想说的整条线索都十分清晰，巨细靡遗。

往后的时间中，我想过再碰见你的场景，也许会再去你家，你还会弹一些我没听过的曲子，我们可以聊天喝茶，我也想过从此以后，再也未见，只能怪缘分未到。而那时的悲伤，半缘修道半缘君。

也就是说，不论如何在茫茫人海中，在深夜里，在火车上，也许我的年纪不定，身份不知，但只要响起d960，我们之间某种联系就忽然开启了，虽然仅是单方，但我们曾在一个地方同一时间聆听同一首地960，此时我突然后悔，当时没有录下你的演奏。

而因为我胆怯而托人放在你们附中门卫室的那张唱片，一旦错过，就是永远。

就像我当时握着手机却没有问你的电话，进入你的家门，也没有看一眼门牌号，不过也该庆幸，假如当时记下了你的门牌号，现在走过小巷寻到门前，防盗门上也许粘贴的是出售告知，或者已经从门缝中传来另一个陌生的声音。

最后一次见面时你问我是否想到，我沉默，因为在思考:如果我当时请求再次听你弹一次d960，你会请我上楼，还是把机会留给第四次见面。

这句话我没有问出口，所以回答也只有你心知。

而人生中有几个不成问出的问题，我想那弥补了生命中突然出现的事件，我根本来不及思考，所以请你理解我的鲁莽发呆，正如我当时下意识地上前阻止他们欺负你，就像那首D 960在千万首茫茫歌海中，出现在我们两个人的生命中，牵起了某条隐秘的线。

如今我还是不后悔没有问你的电话，没有背下你家的门牌号，正如我不后悔当时义无反顾的冲上前去保护你，此时的我拿着你寄来的照片，看着你深蓝的套装，总使我想起那个初春的淡赭，你的发髻像一颗花球，俯身去拾的那堆礼物里，那张d960的唱片静静地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