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饭桌上听到这样一个故事。
棋摊上常转悠的“冷罐罐”是个老红军,天天去棋摊,却不下一盘棋,只当看客。他一言不发,表情冷淡,不抢棋子,做文明看客,人不知其所想,也不晓其所思。但若被邀请去学校讲红军革命故事,会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似行云流水,流畅自如,如机关枪般,哒哒直响!激动处手舞足蹈,动情时泪流满面。
每次,他只讲一个故事——《刀》。
和他是四川老乡的西路军战士“国”,十八九岁,和他同龄,弹尽粮绝,英勇不屈,挥刀冲杀,被马匪骑兵的马蹄践踏跌倒,肠子外露,撒于戈壁,生命垂危,命悬一线,“国”将配有刀鞘的刀郑重地交给他,英雄遂合了眼!敌兵又上来了,西路军组织第二次反击,在忙乱中他丢失了刀,背着空刀鞘,负了伤,流落民间。刀柄处刻着一个“国”字,“国”是战友的名字。那把刀,刀刃距刀尖一拃处连续有两个豁口,是长征路上血战的印迹!
一遍,又一遍,大家都知道了这把遗落民间的刀了,英雄的刀。
战斗结束后N年,每逢春节,他都会将那把英雄的刀鞘恭恭敬敬地摆在供桌上,再献上糖果核桃和几碗臊面,碗沿搁双新筷子,鞠躬!立正,敬礼!盯着刀鞘,一站就是几分钟,默哀。看不出他高兴,也看不出他悲伤,一副“冷罐罐”的冷面孔。
关于那把刀,他找过几十回了。
每次欣欣然去,悻悻然归。
后来,他把刀鞘捐给了博物馆,博物馆给刀鞘做了专柜镶了玻璃,摆放在博物馆大厅里,供世人展览。
每年春节,他都去瞻仰刀鞘,就像去瞻仰一位革命战友!久久地徘徊在博物馆内,看那些图片,瞅那些文字!鞠躬!立正,敬礼!盯着刀鞘,一站就是几分钟。看不出他高兴,也瞧不出他悲伤。只是微闭眼睛,喉头在哽,他耳边响起了冲锋号与厮杀声……
这不,八十四岁了,他竟然失踪了,家里人到处找。
别人不知道,他是去了曾经战斗的地方,他要找刀。几十年的日月轮回,几十年的风风雨雨,沟已不是那时的沟,丘已不是那时的丘!提着一把锨,想挖,却无处下手。回来时,锨也丢了,空手,冰冷的眼神。
第二天就病了!发呆,说胡话!
盯着人看,一看就是几分钟,被盯者心里瘆得慌,赶忙走开。盯着物看,一看就是几分钟,让人内心发毛,慌忙离开。嘴里常常含混不清地念叨:“刀。”儿女都知道他在说“刀”,但也没办法,都多少年了,哪里去找“刀”?唉,老人真可怜,真的病了,而且病得不轻,儿女们都这么看。没办法,为圆老人心愿,全家老小十三口人,再动员亲戚朋友几十号人,再次去找刀,找遍山渠沟壑,只见苍茫大地,戈壁碎石,战壕犹在,蓝天之上,白云悠悠,秃鹫高飞,就是没找到半片铁皮。
儿女们也确实没办法了,他们帮老人也找过几十回,每次和“冷罐罐”老爷子一样,欣欣然去,悻悻然归,越找越伤感。看老人弥留之际,却一桩心愿未了,而老人这般执着,儿女着实焦心。
有一天,恰是北国之春,乍暖还寒,西风骤紧,雪花飞舞。
“冷罐罐”悄悄溜出去了,背着一把刀,一脸的冷峻,顶风冒雪,跌跌撞撞,昂然前行,仿佛侠客,仿佛英雄,径直地走进博物馆。
“刀!”只说了一个字,馆员就看见他砰然倒地了。
一把锃亮的木刀,把柄上刻着“国”字,刀刃距刀尖一拃处有两个豁口。
杨岁平,男,祖籍静宁,语文教师,文学爱好者。小说《枸杞红》获瓜州首届“魅力瓜州”征文二等奖,小说《葫芦的幸福生活》获瓜州双联征文优秀奖,“瓜州八景”征文三等奖,小说《荒村窈窕》入选《酒泉当代文学作品选》,诗歌《枕着月光入睡》获甘肃省首届“新一代”文学赛三等奖,小说《一个的的教学点》获第二届全国教师文学三等奖,散文《大地之子》获“相约北京”文学赛一等奖。文字的行者,文学的舞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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