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好那些零乱的座椅之后,我便瘫坐在板凳上,背靠着黑板叹了一口气。晚上的课程是最熬人的,加上昨晚熬夜留下的“后遗症”让人随时想睡过去。
学生全走完了,教室里空空荡荡。三分钟前这里还是叽叽喳喳,现在只有一排排座椅与我四目相对。喉咙传来干涩的痛楚,早知道就不应该吃那么多橘子。
回去炖梨子吧!
我站起来,擦着白板上的板书。
一个身影从门口踱了进来。
“哟,你怎么自己擦黑板哦?我们班都是有学生帮老师擦黑板的呢。”
这是隔壁班的那个女生,清瘦高挑的身材着实不像一位刚上初中的学生。后脑勺扎着一束短马尾,加上一副无框眼镜,一副很干练的样子。
“没办法呀!你看。”
我扬扬头,预示着空空荡荡的教室。
“你作业都写完了?”
“那当然,我的速度很快的。”
她用指尖擦了擦白板上还未擦除的笔迹,发出一阵细微的声音。
“果然很优秀。”
虽说有点恭维,但确实是实话。她学习成绩不错,她的老师经常跟我说到她的名字——双儿,第一次我还以为是笔名,没曾想却是真实姓名。有时候我也会看到她写过的文章,她的字很好,是那种字帖中常见的“行楷”体,咋一看你还会觉得这个是男生写出来的字体。字里行间都透露着这个年纪不曾接触到的那种“缥缈感”。
“但是你上次的那篇文章稍微差了一点。”
我刚把手上的布扔到桌子上,她却拿起了一支笔在刚擦干净的地方写了起来。
“哪一篇?”
她专心写着字,随口反问我,好像并不在意。
“《雨巷》那篇,改写的那个。”
“噢,戴望舒啊!”她停止了写字,而是煞有介事欣赏自己的“杰作”。“哪里差了?”
她又动笔继续修改了起来。
“语言太繁杂了,那个意境被破坏了。你们班那个小个子的男生,他上次就很不错,语言简短,意境也很好。所以评分会好一点,是不是?”
“嗯。”
她一只手拿着笔,一只手捏着下巴,点了点头。我不知道这是赞同我的看法,还是对自己的“杰作”更加满意了。
远处的钟楼发出了沉闷的低语,我望了望窗外,下午的雨依然淅淅沥沥下着。霓虹灯的光线在玻璃的水珠上闪着彩虹的碎片,让人眼花缭乱。
“看,还不错吧?”
她“吧嗒”一声合上笔,有若一名剑客收敛了自己的剑气。她用手肘撑在白板上,看着我,似乎在等待我的评论。
“啊,你画的啥?土拨鼠么?”
虽然从那两颗标志性的大门牙能看出这是一只“松鼠”,但我实在不太愿意将这个谜之生物与那可爱的动物联系到一块。
“哈哈哈哈哈,你太搞笑了!哈哈哈哈哈。”
她勾着腰在那里大笑着,完全不像一个女孩子。不一会,她又拿起笔,在白板上磕磕地敲着——那两颗牙。
“这是松鼠,松鼠!你看这两个门牙,难道不是很明显么?”
她不服气似的,又在两个门牙上面大大画了两笔。这下,两颗牙变成了锄头一样的东西,甚至超过了整个身体。刚画完,她又被自己的画逗乐,扶着白板咯咯笑得浑身发抖。
还没等得及我评论,她抓起布,把那幅“杰作”擦得干干净净,心满意足地将笔放在桌子上面。
趁着我整理教案的空档,她从班里溜达了一圈,然后双手按在讲桌上,用以支撑自己的身体,这样一来,她显得比我还要高一点。
“你的班真温馨。”
她忽然冒出一句话,让我很诧异。
“是么?”我抬起头,环顾一下。桌椅摆放并不算整齐,确切来说,有点犬牙交错之感。旁边的墙壁上也被学生们用各种颜色的笔画上了小人和一些不知名的东西,虽然禁止了很多次,但每个学期下来,总会找到一些新发现。
与其他班级没有太多的不同,如果有,那就是班级后的飘窗上,摆满了书。那是我弄的一个“漂流书屋”,让每个学生带几本看过的书,放在这里,相互交换。他们倒是挺喜欢,但没过几个星期,就失去了兴趣。
“为什么,没有什么特别的呀?”
“因为有你呀。”
她轻描淡写说了一句。
一阵穿堂风从教室后面的窗户飘了过来,夹杂着晚秋特有的气息。氤氲着的那份疲惫也被驱散了些许,胳膊上的毛孔也微微舒展。
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抬着头望着她。
虽然经常跟她聊天,但这是第一次直视她的眼睛。眼睛说不上大,却炯炯有神,那种少年特有的精神气。
她干干地笑了一下,转身又拿起那只笔,在白板上写了两个字:松鼠。
这是我的绰号,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学生之间流传开来。一开始就是班上几个学生喊,再后来就是全班,接着隔壁班也这样跟着喊起来……
“我觉得你写板书很好看,我写黑板字就不好看,你写一个看看。”
她把笔递给我,我也没有推辞,便在白板上写了“难看”两个字。因为连笔,看起来有点像“唯看”,又惹得她咯咯笑起来。
接着她跟我说一个跟她写黑板报的小事,一个男同学知道她字好看,想让她帮忙写黑板报,没想到她写了第一个字之后就被“辞退”了,让她郁闷了很久。
在这片活泼的氛围中,班级变得热闹起来。她的健谈让我感觉自己是一个木讷寡言的人,就这样滔滔不绝说了十分钟左右。
“你还不回家么?我都准备下班咯。”
“啊?你要回去了?”
“当然了,都下班十几分钟了。”
我抬抬手腕,让她瞅了一眼时间。
“你还不回去?没有人来接你么?”
“那还真的有点悲伤呢。”
她的眼神暗淡下来,转身离开了教室,也许是去看看外面有没有自己的家人在等候。我夹起上课的材料,便朝着办公室走去,一路上回味着刚才那句话。
活了二十多年,听到最温馨的一句话居然是出自一个学生之口,着实让人哭笑不得。
我将明天上课所需要的教案装进包里,回去还是要温习一下。外面的雨声着实让人心烦,在深秋的雨夜骑车,不是一件值得向往的事情。
办公室外面还有几个学生在吵闹着,家长多数因为下雨的原因迟点到来。一扇门,被反反复复开关,发了沙哑的呻吟,但依然无人理会。
雨伞留在车座底下,这段距离即使跑着过去,衣服也会淋湿一点。裹紧外套,以免围巾被雨水打湿,准备回家了。
忽然,办公室的玻璃窗上映出一个身影——那个高瘦的身影。随即那个影子就闪到门口,她歪着头从门口探出来。
“你要走了么?”
“当然要走了,外面还下雨呢。你呢?还没有人来接吗?”
她没有回答,只是保持那个姿势摇了摇头,小马尾辫在后脑勺晃了几下。我这才注意到她绑辫子的头绳上吊着一个粉色的吊坠,随着摆动丁零作响。
“我跟你一起下去吧。”
“你要在下面等?”
这次是很使劲地点头,又是一阵清脆的声音。
刚走到门口,她便从斜挎包里掏出一把富有女生风格的粉色雨伞。见我毫不犹豫往雨里钻,抓住我的包便问:
“你居然没有带伞?”
“带了,放在车里。”
“那我们一起打伞下去吧,正好顺路。”
说实话,我并不太愿意钻进那粉色的世界里。总感觉那一块的地方是另一种不可触及的境界。还未等我拒绝,那把伞就已经飘到了头顶。
“走吧!”
她说。
雨水散落在伞布上的声音是那么柔和,如同猫的脚印踩过雪地一般。她沉默着,我也沉默着。时间如同一条寂静的河,在我们之间缓缓流动。
路面的水洼倒映着夜空的碎片,波光粼粼。周围的商铺鳞次栉比,每个脚步都是那么匆忙,在那些陌生的景色中,或许也裹挟着某些人的梦想。因为,我也是这样。
五分钟的路程,感觉走了很久。最后一阶楼梯为这次短短的“旅途”画上了句号。
随后,我往左,她往右。
“谢谢,再见。”
“嗯,再见。”
她转身走开,脚步明显比刚才轻快许多。
“哦,对了!”她突然转过身来,头微微偏了一下好像思考着什么。
“我们168小时后再见!”
“喔。什么?”
我杵在原地,呆呆望着那朵粉色消失在云雾之中……
【2021.11.6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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